我去的第一個窩點位於帶湖路，附近有一家沙縣小吃。這頓飯不是夜宵，傳銷組織崇尚節儉，吃夜宵近乎犯罪，只能算給我擺的接風宴，我和趙志才剛在火車吃過，都說沒胃口，程姐還是堅持點了雞湯、蔥油拌麵和蒸餃——她是真的餓了。後來我才知道，這頓飯和未來兩天的“大餐”，全是小燕出錢。程姐是過來幫忙的，吃她一頓也是合情合理，不吃白不吃。只見她倆食指大動，筷子紛飛，吃得極為香甜。蒸餃不夠再加一籠、又加一籠，拌麵不夠再加一份、又加一份，老闆看得直笑，趙志才對我擠擠眼，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那意思我明白:她們不是饞嘴，而是飢餓。他們每天都吃不飽，也不敢吃飽，傳銷團伙內有個愚蠢之極的說法，他們全都深信不疑:每天吃多少米、吃多少菜，全是國家規定的！

國家規定是法律，當然不能違反，他們只能飢腸轆轆地硬捱著，至18歲，下到54歲，人人都要捱餓，人人身體虛弱，我在裡面23天，瘦了8斤，有個叫康喜的，進去半年，瘦了50斤。小燕親口對我說過，她幾次差點餓昏過去，那時她只有19歲，還在長身體。

吃完飯往外走，我指著對面一家酒店明知故問:“我晚住在那裡嗎？”程姐笑而不答，領著我走進一條黑黑的小巷，走一條黑黑的樓梯，爬到4樓，門已經開了，室內光線幽暗，氣味複雜，有黴味、餿味、汗腳味，還有一股膠皮燒焦的味道。房裡有幾間臥室，都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我坐在吱呀作響的沙發，隱約聽見有人說夢話:“不是我，是你，是這個……，是你……”我不禁恍惚起來，在大腿狠狠地掐了一下，還好，做夢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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