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脖頸的那一霎那,長天早一刻刺穿了夜蝠肩胛,餘勢不減,與殺仙劍刃相撞。
劍尖偏開寸餘。
顧西月輕聲一笑,秋水迴轉,直直刺入血娘子腹間。
雙劍合璧,勝負已定。
滿堂喝彩,眾人劫後餘生,難抑激動之情,不禁起身大喊:“好!”
血娘子捂住傷口,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挽劍而立的兩個少女。
她曾以為,於劍客而言,最值得信任的便是手中的長劍。
但現在看來不是如此。
心有靈犀的默契、敢以性命相托的信任,讓原本只是八分的劍招增進到了十分,也讓她看到了劍術的另一種可能。
只是這種可能,她今生也無法觸及。
“天上聞名,人間無雙。”紅娘子低笑一聲,“我們認輸。”
銷金袖扶住她,大聲道:“不曾想當今武林依舊臥虎藏龍,宗家,你們算是逃過一劫了。”他話鋒一轉,眼梢含春,鳳目一提,又添了幾分穠麗的煞氣。
“只是空為武林之首,一生都要躲在驚鴻劍的護佑之下,真是可笑、可笑!”
“二位,”銷金袖說罷,朝她們眨眨眼睛,“不久之後,我們再會。”
四人身形如雁,飄然而去。
紀芸匆匆走近,“清平、西月,你們沒事吧。”
顧西月笑著搖頭,“沒事,水月宮四大護法武功也不過如此嘛。”
此話既出,便有幾位長老臉色愈發難看。
宗家之難能解除當然是好事,但偏偏退敵的是兩個這麼年輕的少女,而且她們竟還是江盈的徒弟。
這就像是在宗家百年武林世家的臉上扇了一個巴掌,又踹了一腳。
灰頭土臉,從此淪為江湖笑柄……這於他們這些最重聲名的人而言,無疑比死更可怕。
儒衫文士笑著走近,拱手拜會道:“在下宗府門客,名聶彥,仰慕驚鴻劍久矣。今日承蒙二位姑娘挺身相救,聶某不勝感謝。”
清平亦回禮,告知他此行目的。
聶彥桃花眼微微一挑,十分儒雅風流:“在下明白,不知二位姑娘名姓?”
“謝清平,這是我師妹,顧西月。”清平側過頭,發覺顧西月正愣愣盯著眼前男子,不由擔心道:“月?”
顧西月如夢初醒,垂下頭,“我沒事。”
清平見她有些魂不守舍,心下擔憂,便無意與那些江湖俠士周旋,拉著她匆匆往聶彥安排好的客房行去。
沒走幾步,便聽身後有人冷哼:“狂妄無人。”
清平微微皺眉,偏頭見顧西月仍是一臉恍惚,似乎沒有聽到,才鬆了口氣。
她並不在意他人評價,但卻怕這人聽見後,會心中不愉。
待行至客房,關好門扉,她將身後包裹放在桌上,問:“月,你怎麼了?”
顧西月咬唇,“那個人……我一看見他,就好像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不知為什麼,想起了我的父親。”
少女眉目低垂,寥落中又帶點悲傷。
清平忍不住環住她,低聲道:“你的父親……”
她自己不曾有過親人,便不知如何勸慰,但憶起顧西月幼時家教甚好,便能猜到她應是父母捧在手心的至寶。
她該長於富裕人家,在寵愛呵護之中慢慢長大。
而不是跟著自己和師父在雪山受苦。
顧西月靠在清平懷中,手裡玩弄著她垂下的烏髮,“算了,父親他本無親族,想來是不可能的。待這些事情結束,師姐就陪我去查當年我家……那些流寇好嗎?”
“自然。”
“其實大概是海底撈針吧,我什麼都記不起來……我……“
她的雙眼猛地張大,身子簌簌發抖,指縫之間點點鮮血漏出。
“月、月!”清平慌忙呼喚。
顧西月卻置若罔聞,面白如紙,渾身上下跟水裡撈出來似的。
鬢髮被冷汗打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側。
清平只得將她抱住,輕聲撫慰,許久之後,這人才像回過魂來,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她。
一雙桃花眼沒什麼神采,看起來像要哭了一樣。
“師姐,我好像想起什麼了。”
“你先別急。”清平為她上好藥,牽著她走至床沿坐下,柔聲道:“月,到底怎麼了?”
顧西月一頭紮在她的懷裡,死死抱住她,隔了許久才哽咽道:“我不是忘了,師父跟我說那群人是流寇,可我剛剛才想到,那群人的功夫……不像是流寇,像江湖人……”
清平心中亦是吃驚。
懷中人抬起頭來,蒼白的小臉委屈巴巴,“師父為什麼要騙我?她知道內情的對不對?”
“月,你懷疑師父?”
顧西月搖頭,“可是她為什麼要騙我?”
清平嘆了口氣,摸著她的頭,輕聲道:“師父趕來之時,是不是那群人已經走了?她只瞧見一地屍首,自然會往流寇那方面想。月,不管怎麼樣,師父總歸是會為你我好的。無論何時,你要信她。”
“我信她,我當然信她……”顧西月顫聲道:“我在這世上,便只有師父和師姐了,就算是你們騙我,我也會閉上眼睛讓自己相信。”
她靠坐在床角,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可是七年前那群人究竟是誰呢?我家明明只是普通人家,他們為什麼……”
宗府長老商議之後,預備第二日啟辰前往雲州。
宗漢之受傷的訊息並未洩露出去,他們也不願讓人知道自己忌憚水月宮再來報復,於是改頭換面,以商賈的裝扮出行。
是夜,清平與顧西月宿於宗府。
她好不容易才哄得師妹睡熟,自己卻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睛看著床帳,目光遊離。
七年前師父下山到底遇到了什麼?
她當真不知內情嗎?還是為了保護月,而不願開口呢?
她有點想念雪山隱居的日子了。
這樣的夜晚,睡在床上,仰頭便能看見破窗裡漏出的星光。
不似這裡,錦繡滿堂,深宅大院,但是夜深了,只有一片濃重黏稠的黑暗。
忽而窗戶被人小心地推開了。
清平心中一緊,連忙閉目裝睡,眼睛卻微微張開一條細縫,打量外面情況。
推窗而入的是一個黑衣人,他瞥了眼床上後,就筆直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個長方條形的布包裹。
他提起布包裹便想離開,又覺手上重量有異,開啟一看,那裡頭不是什麼精美絕倫的碧玉劍鞘,而變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劍。
這時,劍風呼嘯。
床上之人不知何時起床,抓住長□□他刺來。
黑衣人丟下木劍,慌忙從開著的窗間跳出。
清平提著長天亦緊追不捨。
夜黑風高,無星無月。
黑衣人身形猶若鬼魅,竟像是不輸夜蝠,在簷間幾個跳躍便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