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時天色都擦黑了,客棧上下三層,走廊上每隔幾步就掛了個夜明燈籠,照得屋舍明亮。
曹幼祺的腳傷已好了不少,蘇哲送她回房,順便叫婆子送來了熱水。等曹幼祺梳洗罷,蘇哲拎著她塞到床榻上,轉身往房門走,說一會兒再過來。曹幼祺叫住她:“你還過來做什麼?昨晚佔著半張床,害得我都沒睡好!今晚你回你屋裡睡。”
蘇哲說她腳傷未愈,半夜要喝茶要小解都不方便,她留下來照顧她。曹幼祺盯著她看了半晌,皮笑肉不笑的道:“蘇小滿,你各種理由各種藉口不肯回房,該不會是和嫂子吵架了吧?”
“吵什麼架!”蘇哲梗著脖子,反應過來又嚷嚷:“什麼嫂子!你別胡說八道!”
“哦?”曹幼祺和她是光屁屁長大的情誼,兩個人互猜心思那是一猜一個準。適才本只是隨口一說,待得見她一張俊俏臉蛋紅得跟番茄似的,更認定了事有蹊蹺。她倒還沒真往兩情相悅去想,只是猜這倆人必定鬧了彆扭,看蘇哲的架勢,十有八/九是欺負了人又咬死了不肯讓步。“蘇小滿啊,你瞧瞧你,臉上就差沒寫著欲蓋彌彰了。解釋就等於掩飾你知不知道?!”
“切!”看曹幼祺滿臉幸災樂禍看戲不嫌事大的表情,蘇哲表示了深切的不屑。她用鼻子哼一聲,“框”的關上房門,往二樓的上房走去。
大堂的食客已散了大半,還有幾桌人在低聲交談。蘇哲轉過一道迴廊,在客舍前站定。
房裡點著燈,屋外廊簷下也掛著一溜兒燈籠,蘇哲在門外猶移了好一會,才敲了敲門。
日落時分薛挽香在窗前吹了一陣子冷風,此時頭昏昏的正難受,聽到敲門聲只當是店小二或者廚婆子又送東西來,不想開啟房門,竟見蘇哲站在了門首。
倆人靜默著都未說話,片刻後,蘇哲側過身,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薛挽香掩上門扉,隨手閂上了門栓。她慢慢走到床榻邊,眼神一錯不錯的絞在她身上。
蘇哲默不作聲的走到深紅色立櫃前,開啟櫃門,翻出一套乾淨的中衣,略收拾了一下,轉身又往門外走。
“你去哪兒?”薛挽香盯著她的動作在她身後問。
蘇哲腳步略頓,平聲道:“去我師妹房裡。”
薛挽香抬手扶住床柱,顫聲問道:“去她房裡做什麼?”
“沐浴。”蘇哲說著,舉步便走。
“不許去!”薛挽香衝過來扯著她,聲線都搖晃了。
蘇哲不妨她突然跑來,給她拽得往後側跌,一手扶著旁邊梨木桌子才勉強站定。“你!”她有些發火,咬牙瞪她,忽而看見她眸色泛紅,眼裡氳著滿滿的淚光。
蘇哲怔了一下。
“不許去!”薛挽香反覆說著,語音裡又委屈又難過。她拽著她袖口不放手,眼淚在眼眶裡轉了一圈,沒忍住,大滴大滴的落下來,片刻沾溼了衣襟。
屋子裡地龍燃得旺,薛挽香只穿了尋常衣裳,薄衣素婉,裙帶飄飄。她哭得急,呼吸愈促,綿軟的胸口起起伏伏。
蘇哲驚覺自己的目光落在什麼地方時立即便紅了臉,她掙開她的手,往門首退了一步。
薛挽香抬起一雙淚眼,淚霧迷濛的望著她。
蘇哲不敢再看,轉過身疾走,只兩三步距離,她手已經放到了門栓上。
“阿哲!!!”薛挽香站在她身後,嗓音裡全是哭腔。
第61章 天涯
木質的房門雕了凌花祥雲的花樣,圖紋半鏤空, 廊下高高挑著數盞燈籠, 橘色的光映在門扉上, 照得內外明亮。
蘇哲背對薛挽香站了一霎,悶聲道:“你早些歇著吧。”
薛挽香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咬著唇說不出話。
蘇哲略頓了頓, 還是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厚重的木門在薛挽香的眼前,蘇哲的身後,徐徐關上,彷如將倆人,隔在了天涯兩端。
蘇哲倚住房門,雙目通紅, 她深吸一口氣,抬步就走。
房裡忽然傳出咳嗽的聲音,接著桌椅碰撞,杯盞叮噹, 蘇哲的腳步頓住了, 屋裡的咳嗽越發壓抑不住, 蘇哲心裡一慌,下意識的推開房門,只見薛挽香萎靡在地,滿面淚痕,一手撐著方凳, 咳得氣息都急促了。
“挽香!”蘇哲撲上去抱住她,焦急道:“你怎麼了?是哪兒難受?”
薛挽香捂著胸口,面上潮紅一片,邊哭邊咳。
蘇哲心疼得不得了,雙手橫抱她起來放在腿上坐坐好,方才的意氣用事全都不見了,只餘下滿腔的溫柔:“是哪兒不舒服?今日下雪,你是不是出去吹冷風了?”
她不說還罷,一說薛挽香立時想起了黃昏時分雪地裡刺眼的一幕。她推搡著她的手,一壁哭道:“你不是要走麼,鬆開。”
蘇哲心裡又酸又澀,既心疼她,也心疼自己。
薛挽香見她沉默著不說話,心知她一會定還要走,冷冷一笑,扶著桌沿站起身,離開了她的懷抱。
她斟了一盞茶,慢慢飲了一口,平緩了喉間咳嗽,神情淡漠:“你走吧。我無事了。”
蘇哲垂眸坐了片刻,起身時萬般情緒都按了下去:“今日下了大雪,我去赤龍江問過了,老舵頭說過兩日雪上的冰結得硬實了,就能過江。”
薛挽香笑容越發淒涼,在她身後苦澀言道:“你就這般急著送我去臨淮城麼?”
蘇哲半推著門扇,略側過頭,聲線淺淺淡淡,眸光中已是適才初見時的疏離:“不是我急著送你回去,是你定了親,急著要回去。”
薛挽香身形一晃,撐著桌沿,勉力維持著不讓自己太狼狽:“阿哲,我爹爹臨終之前給我定的親,他說我娘已經走了,他也要走了,怕我終生無依,將我許給東家庶長子。爹爹只望我安安穩穩過這一世。阿哲,我……”
“我明白。”蘇哲打斷她,深深吸口氣,斷然道:“信使可覆,千金不移。我會送你到臨淮城。”
房門開闔,蘇哲不再停留,轉身疾步離去。廊下的燈火映出一圈橘黃色的漣漪,薛挽香捂著胸口,細密的咳嗽,一雙淚眼望著半鏤空的雕花門窗,只見蘇哲的身影,漸行漸遠,再無一絲留戀。
飛雪寒霜,梓陽城一夜之間變做純白顏色。客棧裡漸漸住滿滯留難行的人客,掌櫃的高興得見牙不見眼。
午膳時分,君山一派圍坐著一張八仙桌,酒菜還未上席,小師弟雙手捧腮愁眉苦臉:“好生無趣啊,悶在這兒哪裡都去不了。大師兄,離玄武祭還有好久呢,又過不得江,我們先往別處走走,回頭再來梓陽城罷。”
王予沛沒好氣的瞅他一眼。
幾個師兄弟在此處盤桓兩日有餘,大雪封江,委實有些困頓。
曹幼祺問蘇哲從梓陽城去廣平城需得多久?
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