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對手的稱讚,才是真正有分量的。
那麼,德讓獲得真宗如此高的評價,漢人身份,有沒有加分?
應該是有的。
在真宗心裡,或許,韓德讓並沒有數典忘祖。相反,作為生活在遼國權傾朝野的漢人,他對故國是有貢獻的。
除和約之外。至少在推動遼國的漢化上,德讓也是有功之臣。
文化的認同,才是深入骨髓的身份認同。
日期:2019-08-29 23: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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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文化,遼的獨特政治文化值得一提。
最早在北魏年代,就有契丹這個名稱。契丹是草原民族,鮮卑族的一部。主要由八個部落組成。長期在潢水流域和土河流域生活繁衍,位於今天內蒙古境內。
在阿保機建國之前,契丹人的活動區域主要在長城以北,過的是逐水草而居的畜牧遊獵生活。隨著實力不斷強盛,又逢唐末五代之亂,契丹不斷入侵中原,擄掠了越來越多的漢人。漢人多了,情況漸漸起了變化。
歷史上,少數民族抓來漢人,多數都是充作奴隸,少數聰明伶俐、有文化的漢人,會被當作政治顧問。契丹,也不例外。
這其中,有個叫韓延徽的漢人。與韓德讓家族沒有關係。
韓延徽跟皇帝說,北人善騎射、南人善耕織,自古如此。最好的辦法,是把抓來的漢人集中起來,為他們築城,讓他們繼續耕種。這樣,更能發揮南人的優勢,更好地為契丹服務。
考慮到這些漢人思念家鄉,韓還建議,這些人從哪裡抓來,新築的城市,就叫什麼名字。比如,從雲州擄來一批人,新築的城,也叫雲州。
呵呵,人性化管理。
韓延徽作為一個漢人,給遼國皇帝出這樣的主意,無論其出發點是什麼,畢竟還是念及了同胞情義、有些菩薩心腸。這些被擄的漢人們,可以和親友族居一城,總好過去草原為奴吧。
韓延徽的建議,得到了遼國皇帝的大為讚賞、全力支援。
而這對契丹的意義,也是無與倫比的。
日期:2019-08-30 09: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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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在契丹的管理之下,有了以漢人為主的城市。
在北方草原民族中,這是很罕見的。比如,匈奴人永遠只有帳篷,即便是王庭,也不過是大點的帳篷。搬家時,幾輛大車就拉走了。
儘管這些漢人的身份,仍然是奴隸。但,這不妨礙這些居民區,很快就成為了遼國的繁榮市集。遼國的經濟實力,與日俱增。遼人嚐到了甜頭。
可惜,長城以北,可以築城的地方畢竟有限。這時候,漢人的千古賣國賊、契丹皇帝的好兒子,石敬瑭出現了。為了帝位,他大手一揮,把幽雲十六州送給了契丹。
大遼,如虎添翼。從此,契丹人的主要活動範圍,變成了長城南北。長城以北,以契丹等草原民族為主,過的還是遊牧漁獵生活。長城以南,是為數眾多的市鎮,以漢人為主。
長城內外,皆大遼。
遼國,成了遊牧加定居的混合王朝。這是質的變化。
自古,草原民族對壘中原王朝。大體有三種結局。
被中原王朝打垮。比如西漢之匈奴。後來,一部分匈奴人西遷避禍,一部分內遷融入中原。
把中原王朝打殘。比如五胡亂華、鮮卑北魏。後來,與中原王朝長期對峙,最終融入漢文化,民族消失。
把中原王朝吞併。比如元、清。後來,蒙古人退回草原,滿人融入華夏。
遼的時代,還沒有後來蒙古、滿人的經驗。所以,契丹人可以借鑑的主要是祖先鮮卑人。
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的舊事,他們應該熟悉。鮮卑人建立的北魏,國勢強盛、喧囂一時。但是,作為一個民族,在融入中原之後,很快便徹底消失了。
想要保持契丹的民族特性,就要拒絕內遷,拒絕漢人的生活方式,拒絕漢化。可是,長城以南的大片土地,無數的漢人,富庶的城市,繁榮的市集,難道都不要了?
吃下去的肉,不可能吐出來。可又怕消化不良,腹痛難忍。
怎麼辦?
日期:2019-08-30 15: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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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擔心。
古人遠比我們想的聰明。哪怕是被視為夷狄的少數民族。
契丹人,天才地推出了大遼版的“一國兩制”。
簡單地說,以契丹為主的少數民族,依舊生活在長城以北,過著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獵的生活,以保持契丹人勇武善戰、精於騎射的優點。而農耕織造、冶鑄工商,則主要由長城以南的漢人來做。
兩全其美。
為了最佳化分類管理,還實行胡漢分治的兩種行政體系。簡單地說,就是以契丹舊法治理契丹人,即“北面官”系統;以漢人法度治理漢人,即“南面官”系統。
北面官,長期由契丹貴族擔任,主要管理契丹軍備,主要法度,也是按照部落管理的舊制。
南面官,則是仿照唐制,設有宰相、樞密使,下設有六部、御史臺、監察院等。完全是漢人的管理體系。主要官員,也大都由漢人擔任。
換個角度來說,北面官主要負責軍事,南面官主要負責經濟。從實際效果來看,在北面官管理之下,契丹人的軍力是逐步下降的。當然,這裡面因素很多。但確定的是,南面官管理的區域,則是城郭相望、富庶繁華,是大遼國的經濟中心和經濟命脈所在。
如此說來,無論制度設計的初衷是什麼,在歷史演變中,最終,先進的制度文化,同化落後的制度文化,是必然的。
武力可以征服疆土、文化才能征服人心。
日期:2019-08-30 15: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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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近百年,遼國的漢化已漸成趨勢。對蕭太后來說,這也是考驗她政治智慧的大問題。她該如何去選擇?
她是可以扭轉乾坤的、一錘定音的。
澶淵之盟之後,以蕭太后的權勢,她自可以一言興邦,也可以一言亂邦。在遼國漢化的問題上,亦是如此。
政治家。更多地體現在審時度勢上。
歷史上,很多手握乾坤的人,自以為可以超越時勢,或者憑藉強權,逆時勢而動。結果,強權化為灰燼。比如袁世凱。
對蕭太后來說,她當然可以用鐵腕來阻止漢化,至少可以遲滯漢化的程序。但是,她沒有這麼做。
我們不能假設,蕭太后,作為契丹貴族,內心會無比地認同漢化,去主動地推動漢化。但是,作為政治家,在她認識到漢化有利於國家長治久安,漢化更是一種時勢之後,她沒有用手中的權力去對抗,而是選擇了順應。
識時務者為俊傑。
甚至可以說,在她當初決定緊緊抓住韓德讓的時候,她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她看到了韓德讓在朝廷的權勢,看到了韓家在遼國的威望,更看到了眾多漢臣和無數漢人的力量。
她賜予韓德讓的榮譽和地位,也絕不僅僅是給他個人,應該是對韓德讓背後漢臣、漢人力量的安撫、褒獎、激勵。
站在政治角力的角度,她選擇韓德讓,就是選擇了漢化、漢人。在沒有強力外戚援手的情況下,她需要藉助漢人的力量,來制衡契丹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