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報很快傳回了大營,宴將軍只沉吟了片刻, 便點齊了兵馬直奔敵軍大營而去——一來胡兵新至,尚未及好好休養。二來昨夜一場大戰對方損兵折將, 正是士氣低迷的時候。三來這一路胡兵人數有限, 不趁機剿滅一番簡直是錯失良機,將來有的後悔。
宴將軍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所以他匆匆點齊兵馬走了,等到宴黎一行人回來時,整座軍營都空了大半。不過防備倒是比以前更嚴了, 營門值守的軍士還是驗過宴黎的將牌才放人進去的。
一夜鏖戰,宴黎麾下的兩千精銳折損近半, 後頭來的五千援軍也死傷不少。
宴黎站在差點兒被擠爆了的醫帳外, 親兵看著她身上被布條胡亂裹著的傷口,小心問道:“少將軍, 要不然我去請位軍醫出來,先替您將傷勢處置一下?”
小將軍卻搖了搖頭,說道:“算了,軍醫現在都在救命, 我這點傷也不著急。你在這裡守著,如果醫帳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就幫忙處置一下。”說完她轉身就走了,不走也沒法讓軍醫來看,實在是年紀越長,男女的身體差別越大,她就是隻露條胳膊都怕被醫者看出端倪。
宴黎一路往自己的營帳走去,走到半路就被高大山攔下了。少年的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可臉上依然能見著難過,他道:“少將軍,我們先送小六回家吧。”
頭一回面對夥伴的離世,少年顯然有些頹喪,也不敢想象他們送小六回家後的場面。但有些事總是不能逃避的,他們將來或許還要送走更多的夥伴,甚至自己那一日也就馬革裹屍了。現在小六還能被送回家裡最後讓親人見上一面,其實已經是很好的了。
提及小六,宴黎心頭也是發沉,她沉默著點點頭答應下來,然後跟著高大山去接了小六。片刻之後幾個少年領著四五親兵出了城,抬著小六一路回了邊城。
戰時城門雖不能隨意開啟,但只幾個人的話進城倒也不那麼難,表明身份後城樓上便被放下了吊籃。宴黎等人被城上的軍士拉上了城頭,見著少年們渾身血衣都還未來得及換下的模樣,城樓的守軍也不禁神情一凜,守城的將官更是匆匆迎了上來詢問戰況。
宴黎沒有說更多,三言兩語將人打發了之後,就和高大山一行人進了城。
將軍府一直有人守在城門附近等訊息,乍一見宴黎渾身是血的從城樓上下來便被嚇了一跳,匆忙迎了上去問道:“少將軍,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受傷了?!”
宴黎其實很疲累了,精神上的身體上的,還有傷勢帶來的乏力。她有氣無力的擺擺手:“我沒事,晚些時候便回去,你先回去傳個訊息。”說完頓了頓,又強調了一遍:“先別說我受傷的事。”
那人點頭答應了,有些擔憂的看了看宴黎,轉眼卻看見了被抬回來的小六。他也是軍中老人,一眼就看出了少年臉色青白沒了聲息,於是更多的話頓時就嚥了回去,沒有多言便行禮離開了。
而與將軍府相同的是,城中不少軍官家中都派了人來城門守著。高大山和其餘幾個相送的少年也被家中來人一陣噓寒問暖,只有小六家的僕從,遠遠看著他毫無生氣的模樣都不敢上前。
片刻後,城樓下響起了第一聲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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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總是要死人的,馬革裹屍的人死前面臨的痛苦與恐懼旁人無法得知,但他們的親人會是如何的悲痛卻是有目共睹,也是任何榮譽都無法安慰的。
宴黎和高大山等人從小六家出來,已經拐過一條街了,小六母親的痛哭聲似乎猶在耳邊。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哪怕渾身乾涸的血跡為他們添了許多煞氣,可那垂頭耷腦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鬥敗了的公雞,全然沒有剛打過一場勝仗該有的氣勢。
如今城中已經戒嚴了,空曠的街道上並無路人百姓。但宴黎很清楚,在那些緊閉的屋門窗後,正有很多隻眼睛在盯著他們打量——百姓們無法知道城外的戰況,所以往往都是憑著軍士們的神情和言語來判斷戰事順利與否,在他們面前表露頹喪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她不禁打起了精神,衝著身邊的少年一個個拍打過去,提起聲音道:“行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小六折在了胡人手裡,咱們回頭幫他十倍百倍的討回來便是,這般哀慼做給誰看?!”
小將軍的手勁不小,少年們身上也都帶著傷,頓時被她拍得一陣齜牙咧嘴。不過在被疼痛刺激之後,這些受到打擊的少年人到底還是恢復了些精神,甚至順著宴黎的話激動起來:“少將軍說得是,胡人害了一個小六,咱們就殺他十人百人來給小六報仇!”
少年人最是容易熱血上頭,說著說著眼睛都紅了,直恨不得現在再跑回戰場上砍幾個人報仇解氣。但好在他們身邊從不缺潑冷水的人……
宴黎等到幾人情緒激盪起來後,便冷冷的拋下句:“行了,報仇的事咱們有的是時間,現在都各回各家去吧。傷口再不處置好,只怕等到仗打完了你們都沒力氣爬起來。”說完抬步便走了。
激盪的情緒戛然而止,眾人僵在原地面面相覷一陣,再看看冷清的街道,到底還是聽話的散了。
宴黎與眾人分別後,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回了將軍府。難得見著大門緊閉,她抬手拍了一下門環,大門立刻便被人拉開了,門後還站著等候已久的管家和大夫。
管家見多了大場面,對上渾身血氣的宴黎也是面不改色,只趕忙將人迎進了府門說道:“少將軍身上傷勢如何?老奴已請了大夫來,現在便讓大夫替你看看傷勢可好?”
將軍府的大夫自是信得過的,然而宴黎身份特殊依然是不能讓外人隨意探看。所以她還是擺擺手拒絕了,一邊向著自己的小院走去,一邊對管家說道:“我沒事,這點傷勢隨便用點傷藥就成了,你讓人多備些洗漱的熱水就好。”說完頓了頓,還是交代了一句:“城外戰局還好,你們也不必擔心。”
其實見著宴黎自己回來,眾人便放下了大半的擔憂,因為哪怕少將軍回來時一身是傷,可她又沒傷到起不來的地步,這時候能有空回城顯然也代表著城外戰局並不危急。
管家知道宴黎脾氣倔強是勸不動的,也知道自家少夫人對於療傷很有一手,因此也不勉強什麼。他只親自將人送到小院門口,見宴黎確實沒什麼問題便轉身離開了,而後一面盤問宴黎帶回來的親兵,一面繼續把將軍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邊宴黎剛踏進小院,便被院中的兩條狗發現了。原本聽見主人腳步聲搖著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