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她手背上的那隻手心粘稠溼潤,安陽覷了一眼,一貫疏離的面上湧現了笑意,相對於女帝侷促,她覺得自己很從容。
醒來後,她聽到的都是女帝奕清歡驍勇無比,平邊境,收凌州,一系列的事情多豪情熱血,可現在她見到是比一般女子還要柔情似水的人。
幾番思緒,她覺得自己的手心也滲出了汗意,斟酌問道:“你……會殺我嗎?如今我也算是舊楚遺孤,陛下仍舊將我奉為上賓,假以時日,為了朝政……亦或是我犯錯,你會殺我嗎?”
她將自己儘量放鬆,可尾音不免還是染上顫抖,她畏懼的並非是女帝,而是死亡。
奕清歡一向不喜歡勉強於人,特別是自己在意的人,她覺得安陽的不安來於對自己的陌生,她微微彎起眉眼,溫和道:“不會,大周與舊楚並無不同,同樣可以護著你,我更不會對你有敵意,殺意不過是你的臆想。”
“如果我犯了原則性錯誤呢?”
這句話稍稍扯得有些遠了,女帝望著她認真的神色,彎了唇角:“我不會讓你犯大錯誤,還有一事,朕必須提醒你。”
安陽心中一緊,“什麼事?”
“朕不立皇夫。”
喜歡女子,當然不會立皇夫,安陽淺色的瞳孔裡映出了女帝溫柔認真的面龐,她隨即道:“我知道,你會立後的,我不會干擾的。”
眼下,她不過是失勢的前朝遺孤,不會想不開地去觸黴頭。
人,該向九皇叔學習,識時務才能活得舒服。
她低首去晃動著茶盞,忽略了女帝痴惘而執著的神色,耳畔只留下嘆息聲。
殿內軒窗四敞,微微夜風溜進來,吹得燭光四散搖曳。安陽覺得自己該離開了,畢竟二人不太相熟,又隔著舊楚新周之間的事。
耷拉著腦袋往前走,走了幾步,她又想起白日間的事情,緘默須臾,覺得還是先說為好,免得他日惹禍上身。
“今日在集市,我遇到一位陌生的婦人,約莫有五十歲了,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提到了冷宮,說是養大我的人,挺奇怪的。”
聞言,女帝的神色微微肅然,猶豫了片刻,言道:“你可記得那人相貌?”
安陽點頭後,她站起身,吩咐人傳來筆墨,“你將那人相貌畫出來,朕或許會認識。”
舊楚安氏的人都會文墨,愛好風月,若非病容遮掩了安陽的臉頰,只怕眉眼間會透露些許風流之態。
“我記得那人的相貌,但我好像不會……作畫。”安陽向女帝投去歉疚的眼神,細聲細氣。
女帝坐在方才安陽的位置上,半眯著眼睛心不在焉地看著手中的奏疏,道:“你且試試。”
手中的羊毫筆似有千斤重,她楞了須臾,唸叨著塗鴉的方式,信手作畫,隨著落筆浮現出的輪廓,空落落的心被填滿。
而女帝的目光終究還是移動過來,落在安陽的身上,貪婪地守著眼前懵懂的人,看著她一臉認真沉思的的模樣,心中微微鬆動,認真伏首案牘的樣子,還是如從前一樣。
有段過往,忘了也是好事。畢竟,那些歷史會壓得她透不過氣息。
她放下奏疏,緩步走過去,看著畫像,心沉了一沉,“安陽,此人確實是你幼時親近之人,週歲罷了,我接你回中宮後,便少了來往。”
落筆有序,並沒有想象中的艱難,安陽將此歸結為舊主的功勞,緩緩舒了口氣,道:“既然陛下認識,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並非身強體壯之人,走了一日,發生很多事情,讓她措手不及,應該回去理理思緒才好。
回去後,宮人服侍她躺下,望著黑漆漆的屋頂,她覺得自己尚算幸運,並不覺得氣憤或者懷有恨意,奕清歡不管是否有野心,但能留下她的性命,亦是難得。
她翻了個身,想起外面的傳言,或許立皇夫對所有人都好,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許就可以放她去封地,做個閒散之人。
睏倦得厲害,想了會就睡過去,但還是將白日裡想到的教坊之事刻在心裡,那裡的人據說貌美天仙,或許陛下會喜歡的。
入夜後,雲殿依舊燈火通明。
女帝登位,選用的丞相便是舊楚的兵部尚書瀛綽,他在親自押送糧草後,凌州城才被人攻破,算是躲過一劫。
起先,他也很警惕,見到許多舊楚的朝臣被趕出後,心中害怕,在收到為相的旨意後,久久無法回神,他也是戀舊之人,心中想到的是舊楚天下。
兩年過去後,他看到是勤勉的君主,海清河晏也是他極力作為之事,漸漸的也就誠懇地侍奉女帝。
他看到畫像後,觸及女帝眼中的愁緒,明白了事情來源,言道:“陛下,兩年前,小殿下昏迷,若她健康,安氏死傷過半,又無母族依靠,舊楚朝臣心向已變,無法援助,您若讓她登基,外間人知道您二人毫無血緣,兵符在手,都會認為她是您手中任意拿捏的傀儡皇帝。安氏不平,再生禍端,也是常情。”
“現在,新朝初立,您是九五,乃是臣民所向,安氏不足為懼,其實您可昭告天下,與安公主撇清關係,封王遷去封地,可以平息很多禍亂。您藏著只會讓有些人更加不平。”
女帝冷冷地睨了瀛綽一眼,“這樣朕膝下空虛,你們更有藉口催朕立皇夫。”
“陛下,您莫非真想將君主之位讓與安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安陽:瀛綽,我記你一功,讓你活到最後,最後領盒飯。
今天我家夫人當著別人面說不認識我,然後我就和她再見了……分手快樂。
第14章 十四
“瀛綽,別扯亂話題,朕宣你來是讓你來解決此事,安公主不記得前塵往事,你行事時勿要牽扯到她。”女帝垂首,不予計較瀛綽的話。
“臣明白,臣會秘密尋訪此人,不會打草驚蛇。”瀛綽接過畫像後,屏息退了出去。
萬家燈火在夜色下朦朦朧朧,站在高處,放眼望去,猶如星盤上密佈的星棋,好看得有些不真實了。
翌日清晨醒來時,安陽用過早膳就坐在庭院裡,細瘦的指尖拂過花上的露珠,日照過後,露珠便沒了影子,命實在短暫得很。
人心鬼蜮,宮廷險惡之地。
她本不懼怕任何人,但這裡的權勢讓她望塵莫及,且不說她沒有入仕的心思,就算她有,沒有傲人的手段也不能在朝堂上安然生活。
看透了這些,她又想著自己的封地,其實老死在封地,也不錯,就像九皇叔那般活得恣意盎然。
眼下,外間鬧得起波浪的都是安氏一些沒有權勢的人,失去了祖宗給的庇護,漸漸成為底層百姓,他們不甘心就想著舊楚江山,藉以恢復自己宗親的身份與富貴。
她眯起眼睛,望著不遠處的柳條,稚嫩而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