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融這個人,是東晉丞相王導的六世孫,看起來跟我母親王寶明是一派的,實際想法卻是不一樣的。他渴望建立功勳、重振琅琊王氏家族的念頭,比我母親王寶明更加強烈。我母親王寶明只是希望她自己孃家的小家庭能夠抖起來,因此最好讓她的兒子我來當皇帝。王融呢?他希望的是整個琅琊王氏大家族都能像東晉王導一樣全面崛起,而皇位按順序繼承就難以建立功勳,因此最好把不可能當皇帝的佛系王爺—我二叔蕭子良大力推送到皇位上。這世上哪有比廢立皇帝更能建立一個人、一個家族的威權呢?
王融曾經給我爺爺蕭賾寫信,請求皇帝召見他,當面考試他的能力。我爺爺蕭賾說:“既然覺得你自己有能力,就不用考試了,做個秘書丞吧。”
秘書丞是個啥官兒?就是秘書一類的,負責保管一下檔案資料,稽核一下政府檔案有沒有語法錯誤,沒有錯誤了再謄抄一下交給領導。秘書丞的上級領導是秘書令,秘書令如果覺得措辭不當,那秘書丞還得把檔案拿回去返工。
王融志在重振琅琊王氏家族,想的是公卿宰相,權傾天下,卻被一個小小的秘書令整天呼來喝去,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現在機會來了,他決定大賭一把,把賭注全部押在我二叔竟陵王蕭子良身上。當然,那時候誰也不知道王融心裡真正想的是啥,包括我母親王寶明,包括我二叔蕭子良。
王融聲稱自己也是虔誠的佛教徒,淡泊名利的文學愛好者,在我母親王寶明的推薦下投奔了西邸,還介紹了沈約、範雲、謝朓、任昉、陸倕、蕭琛這些人都投奔到我二叔蕭子良的門下。後來當皇帝的那個蕭衍,也被王融介紹進來了。蕭衍是丹陽尹蕭順之的兒子,蕭順之根據我爹、太子蕭長懋的要求,逼死了我四叔蕭子響,屬於太子一黨。這時候蕭順之被我爺爺蕭賾哭兒子哭得心驚肉跳,憂懼而死,我爹、太子蕭長懋又病得越來越厲害,蕭衍得找個靠山,那最好的選擇就是投靠西邸,求得我二叔蕭子良的庇護。
這八個人圍繞在我二叔蕭子良的身邊,組成了竟陵八友。八個人跟我二叔蕭子良一樣,都愛好佛學、文學,共同的愛好使他們相見恨晚,親如一家。
為了擴大聲勢,王融還想把江淹這個大文學家拉進來,但是沒有成功。
江淹在當時的文壇有多大的影響力呢?竟陵八友加起來也抵不上他一個。江淹寫的《別賦》,頭一句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江淹寫的《恨賦》,最後一句是“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別的不說,就這兩句,超過竟陵八友的詩詞文章幾十裡地。
江淹身為我曾祖父蕭道成和我爺爺蕭賾多年的戰書文告起草者、驃騎將軍、掌國史,早就把王融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把竟陵八友同床異夢也看得透透的。看
透不說透,讓你沒話說。江淹對王融說:“我很想參加你們這個文學組織,可是很遺憾,我已經江郎才盡了,去了只能給你們抹黑。”
王融一愣:“咋回事兒?”
江淹煞有介事地說:“說來也怪呀。前不久我做了個夢,夢見西晉末年的風水鼻祖、大文學家郭璞對我說:‘我有一支筆在你那兒放了多年,請還給我。’我就從懷裡摸出一支五彩筆還給了郭璞。從此以後我就再也寫不出好文章了。”
起初王融還不相信,後來見江淹又寫的詩詞文章果然臭不可聞,簡直判若兩人,也就作罷了。
我二叔蕭子良跟竟陵八友一起唸佛寫作,還真是對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做出了貢獻。
沈約,把南朝宋的歷史寫成了《宋書》,總結出了詩詞聲律論,把辭賦中的平仄、對仗運用到詩詞中,為中國律詩的形成奠定了基礎,開創了詩詞創作的新時代。他還收藏圖書兩萬卷,成為整個南朝時期第一大圖書收藏家。
範雲的《別詩》是這樣的:
洛陽城東西,長作經時別。昔去雪似花,今來花似雪。
還有一首《送別》是這樣的:
東風柳線長,送郎上河梁。未盡樽前酒,妾淚已千行。不愁書難寄,但恐鬢將霜。空懷白首約,江上早歸航。
《擬古》這首詩也寫得不錯:
匣中一明鏡,好鑑明鏡光。明鏡不可鑑,一鑑一情傷。
謝朓出身極其高貴,是東晉、劉宋之際著名大詩人謝靈運的同族後代,劉宋時期寫出鴻篇鉅著《後漢書》的作者范曄又是他的親舅爺,他岳父還是我們蕭齊建立的大功臣王敬則,因此出身這樣高貴的人寫出的詩詞就應該極好、很好、特別好、好得不得了。由於謝朓的詩詞寫得像他名字的第二個字一樣高深玄奧,一般人認識不了、欣賞不動,普通字型檔裡有些字都找不到,這裡就不敢摘錄了。
王融、任昉、陸倕、蕭琛,包括我二叔蕭子良,情況跟謝朓差不多,大家只要玩得開心就好。
特別留一個伏筆,後來成了梁武帝的那個蕭衍,他寫的詩詞堪稱一絕,信佛也信得出神入化,到時候讓蕭衍自己告訴大夥兒吧。
我爺爺齊武帝蕭賾見我二叔蕭子良跟竟陵八友玩得這麼開心,不禁哭笑不得。他稱讚這些人詩詞文章寫得好,授予這些人太守啊,將軍啊,這些官職,叫他們掌握了一部分實權,好輔佐我二叔蕭子良防備我爹、太子蕭長懋。我爺爺心想,我爹蕭長懋已經做出了逼死我四叔蕭子響的事兒,看一個人長的啥樣看不出他的心腸,難保我爹不是在裝病,不會成為第二個弒父篡位的元兇劭。
我二叔蕭子良心腸善良得跟菩薩一樣。王融請求掌管西邸的兵馬,我二叔就同意了。我二叔不釋出一個調兵命令,西邸兵馬都交給王融帶。我在他家裡住著,他還要用這個舉動向我表示,他壓根兒就對皇位沒有任何想法,請我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放心。
我二叔還去東宮看望我爹、太子蕭長懋,一來是問候哥哥的病情,二來是開誠佈公地表明自己的心跡。
我爹蕭長懋嗚咽著說:“子良啊,我知道你的心。我是真病了,是被蕭鸞氣的!”
我二叔很詫異:“哥,你是說咱堂叔蕭鸞嗎?”
我爹說:“是的!我心裡特別不喜歡這個傢伙,因為他是個福德惡薄之人!”
我二叔蕭子良說:“都是自家叔侄,哥你就消消氣吧。”
我爹蕭長懋又哭了:“子良啊你知道嗎?我叫蕭順之害死咱們四弟子響,都是聽信了蕭鸞這個傢伙的挑撥!現在我跟父皇解釋,父皇怎麼都不相信我的說的話!”
我二叔蕭子良說:“阿彌託佛,善哉善哉。”
我堂祖父蕭鸞這個時候深受我爺爺蕭賾的信任,因為我爺爺覺得自己對他有收養之恩,從血緣關係上講,蕭鸞又是個挨不著邊兒的外人,根本不具備爭奪皇位的資格。所以我爺爺就把蕭鸞這個外人請出來預防變亂、主持公道,先後提拔他當了衛尉、右衛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