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顰就全明白了。
等班長走掉,李溯剛好回座位。在課桌與課桌間形成的過道間透過,他還側身讓了一下她。
走回座位坐下時,百里顰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椅子。
李溯還是像往常一樣,不回頭,只把身子向後靠。他不吭聲,等她開口。
“李溯,”百里顰問,“你什麼時候生日啊?”
她盯著他的後腦勺。李溯那裡長久沒有傳來回音。
“十二月二十四,是禮拜二。”他的聲音裡聽不出起伏,“快了。”
又稍微停頓了幾秒。
這一次,李溯轉過身來。
他用那雙隱匿著海水與玻璃的眼睛盯著她。
“返校前一個週末,”他說,“要來我家嗎?”
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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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李溯相識的十年裡, 除了家長會外,冉志因見過兩次他的父母。
只有兩次。
一次是初中。他們唸的也是寄宿學校, 李溯的媽媽剛結束工作,路過這座城市時草草和李溯見了一面。
那時冉志因正在和同學一起運送作業。厚重如山的習題冊沒有擋住視線,他遠遠地看到, 李溯站在他正裝加身的母親跟前,一聲不響,只是靜靜聆聽囑咐。
還有一次則是在李溯家裡。
李溯家常年只有他一個人,所以冉志因也大大咧咧地過夜過好幾次。
有一天天矇矇亮, 他從沙發上醒來, 隱隱約約聽到玄關處有人說話。
冉志因走過去,發現是李溯的父母正在說教他什麼。
他父母都是律師。最通透各項法律法規、社會規則, 也最能說會道。
冉志因的爸爸媽媽都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人。他們沒有什麼過人的見識與能力, 個性不算軟弱卻也不過激, 培養出來的冉志因不是差生, 但又絕對算不上優等生。
在茫茫人海里, 他絕對是最不起眼的那類人。
冉志因並不以此為恥。
但和李溯在一起時,冉志因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和自己截然不同。
在他的光芒下,冉志因時常感覺自己快要消失了。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李溯, 卻也有暗淡無光的時候。
在雙親面前,李溯永遠收斂鋒芒,只露出平和光滑的一面。不過, 他的平和光滑又與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不一樣。
私底下,冉志因曾經問過他原因。
李溯是這樣回答的——“因為他們說的都是對的。”說這些時,李溯就好像敘述其他人身上所發生的經歷一般平靜,“從大局上看,客觀來說,按照他們說的去做,的確能得到最好的結果。”
他不會盲從任何人的意見。
他成熟到具有這樣的判斷的能力。
因為知道他們是對的,所以他選擇聽從。
李溯學習優異,體育也好,只要願意做的事就能輕而易舉上手,用常人的話來說就是“全能”。正因此偶爾任性,周圍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從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他的人生就像執行在一條絕對正確的軌道上,始終不需要任何人操心。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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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溯的生日在平安夜。
他生日前的那個月假,離校之前,百里顰獨自一人去挑選禮物。
她看來看去,原本想按照他的喜好買本生物圖鑑之類的,但一看價位,就默默放了回去。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再過幾個星期,大約就不得不換冬季校服了。
除非特殊場合,學校對學生身著哪套校服沒有硬性規定,假如身體扛得住,大冬天的想穿短袖也可以。百里顰在宿舍試過冬季校服,裹得像個漢堡,她很嫌棄,所以立志穿著黑色的春秋校服度過冬天。
百里顰到家時,家裡又是慣常的一片悽清。即便地暖和暖氣齊上陣,也敵不過家人之間疏離的寒冷。
父親又在因為身體疼痛不住地唉聲嘆氣,楊洛安在公司辛辛苦苦上班,回到家還要圍著百里康才打轉。百里顰既插不上手,也不被允許插手。
家裡的傭人煮了飯。楊洛安便讓他們先吃。
百里顰也不敢多問,只是環顧一週,沒見到百里笑,於是主動去申請:“媽媽,笑笑還沒出來。我去叫一聲?”
她在家裡做什麼都要提前問過旁人。
尤其是和百里笑扯上關係的事。
只見楊洛安臉上流過一絲疑慮,不過很快,她還是點點頭:“去吧。”
百里顰走到百里笑門口,先是敲了敲門。無人迴應,門卻沒關,直接自然而然地便開了。
室內沒開燈,一片漆黑中,百里顰叫了他的名字,隨後試探著走進去。
百里笑躺在床上。
他睡著了。
孱弱的少年緊緊糾著眉,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流。
百里笑像是迷失在了噩夢之中。
百里顰在他床前俯□□,剛想輕聲叫他醒來,卻在這時聽到少年的夢囈。
“姐姐……”他含糊不清地說。
百里顰一怔,準備說的話卡在喉嚨裡。下一秒,百里笑突然睜開眼睛。
他氣喘吁吁,看到她的臉時先是皺眉,隨即便伸出手。
百里笑的手扶住她的肩,似乎遲疑了片刻,隨即猛地一推。
百里顰整個人被推了出去。
她反射神經很好,一連退了幾步扶住窗臺,這才沒有摔倒。
“你怎麼在這裡?!”百里笑忽然陷入怒不可遏的情緒當中去,“你給我滾出去!滾啊!”
他的怒吼聲引來了楊洛安和傭人,大家齊刷刷聚在門口,楊洛安剛安頓好丈夫,又立即被捲進兒子的暴跳如雷裡。她一連喊著“笑笑,怎麼了”進來,伸出雙臂摟住百里笑的肩膀。雖然對百里顰為何過來心知肚明,但楊洛安還是隻抬頭朝百里顰搖了搖頭,示意她先出去。
百里顰只能退出弟弟的房間。
關上門時,她在漸漸消失的臥室光景中與百里笑對上目光。
他靠在母親的肩頭——那是百里顰從來不敢奢望的地盤。百里笑靠在那裡,目光中空無一物,沒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