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嬸說:“什麼錢不錢的,鄰里鄰居的,我看那娘仨也不容易,瞅著像是大戶人家的,估計也是沒遭過什麼罪,懂事兒。那就過來吧,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什麼,不嫌我老婆子就行。”
楊慶遠還是給塞了五塊錢,就當是這幾天娘仨的伙食費了,胡嬸推了幾下也就收了。
就這樣,張景義帶著兩個孩子,暫時在胡嬸家裡安頓了下來,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連續幾天,張景義把兒女託付給胡嬸,拿著材料跑到公丨安丨局去落實戶口,但總是被告之等等。
這一等就是近十天,天氣徹底冷下來了,北風呼嘯著從大地上掠過,天空總是陰沉沉的,胡嬸說,馬上就要下雪了,要給孩子穿厚實點兒,這個時候受了風寒最傷身子。
中間胡嬸的兒子回來了一趟,匆匆的說了幾句話,留了一點錢就又走了,廠裡任務重,必須住廠。
每天晚上胡嬸都會到門前的小坡上往廠子那邊看一會兒,能看到那邊的燈光,火光,大煙囪冒著滾滾的濃煙。
“你是從莊河遷過來的?”
“是,局裡給蓋戳辦的手續,都辦過來半個月了,始終沒落好。”
“就你們娘仨?你男人呢?”
“……,死了,九月份死的。”
“你現在住在哪裡?”
“親戚家。”
“回去等通知吧,不要離開居住地,這一兩天就有訊息了。”
“同志,我兩個孩子都小,現在買糧都要戶口,這麼不上不下的真的沒法過了,能不能幫幫忙?”
“這是國家政策,你的情況我個人是理解的,但是得按政策辦事。你回去吧,也就是一兩天的事情。”辦事員給張景義的材料上蓋上了一個方型的藍色戳印。
如果張景義識字,會看到戳上的字:本戶遷轉,本溪縣,農業戶。可惜,張景義不識字。
“所有城鎮內無業戶,一律就近安置到農村去,組建人民公社,大力發展農業生產。”
從這一天開始,全國的老百姓被分成了農業戶和城鎮戶,城裡買糧憑票,不得向沒有戶口的人賣糧。農村沒有糧本,吃公社集體食堂,不要錢,當時叫:吃飯不要錢,努力搞生產。
回到胡嬸家裡,胡嬸問:“給辦了沒?怎麼拖了這麼長時間,不應該呀。”
張景義說:“問了我住哪,給蓋了戳,說一兩天就有準信兒,叫我不要離開這,等著。”
胡嬸說:“那就好,那就好,落了就好了。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你這個小丫頭了,以後要常來串門。金寶兒,以後就在姥姥這住好不好?”
劉金榮看了看胡嬸:“我要跟媽媽住。”
就這樣滿懷希望的等了兩天,第三天下午,兩個工作人員敲開了胡嬸家的房門。
“張景義一家三口是在這借住不?”
開門的胡嬸說:“對對,讓等訊息,這都不敢出門。定下來啦?這可就好了。景義,小張,政府的同志來啦。”
張景義抱著劉金榮從裡屋出來:“來信兒啦?”
工作人員看了看張景義:“你是張景義?”
張景義點了點頭。工作人員說:“收拾收拾,給孩子穿厚實點兒,拿好東西,車在外邊等著呢。”
張景義愣住了:“去哪?”
工作人員說:“送你們去落戶口,你抓點兒緊,人都等著呢。”
張景義點頭答應:“好,馬上好。”把劉金榮交給胡嬸,進屋去收拾東西,很快就打了個包袱讓劉照豐揹著,自己費力的拎著兩個皮箱出來。
一個工作人員看了看張景義的箱子:“你家以前是幹什麼的?”
張景義說:“我先生是縣上的幹部,我們是軍屬,我大孩子在部隊上。”
這個工作人員扭頭看另一個:“是不是搞錯了,幹部家屬,還是軍屬。”
那個看了看手裡的材料:“沒錯,趕緊走吧,再不走到那邊天都黑了。”
工作人員幫著張景義提著箱子,張景義抱著劉金榮,笑著和胡嬸告別,跟著工作人員來到外面。一輛大解放,車上已經或坐或站的擠了一些人。
工作人員走過去:“都讓讓,讓開點,這有女人和孩子。”
把皮箱放到車上,放倒一個,把劉照豐舉上去放到皮箱上,再把劉金榮抱上去,然後把張景義扶上車,說:“你就抱著孩子坐在箱子上,抓穩啊。車不停不要站起來。”
大汽車轟隆隆的跑在路上,好在車上人不少,張景義抱著劉金榮摟著劉照豐坐在箱子上,周邊上的人擋住了寒風,到是沒感覺多冷,不過她這麼坐在中間,也看不到外面,更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矇矇黑了,迷迷糊糊的張景義抬頭看了看,身邊的人全是一臉麻木的樣子,沒有人說話。
從市內出來,大解放整整跑了一個半小時,終於拐下了國防路,順著坑坑窪窪的村路壓過兩條小河,進了一個村子。村子中間的土壩子上點著燈泡,一些人門裡門外的站著,看到大解放開過來有人喊:“來了來了,到了。”
大解放在壩子邊上停下來,工作人員跳下車走到後邊喊:“到地方啦,下車吧,都慢著點,一個一個下。男的先下,女的和小孩後面下。”
車上的人木然的下車,有些手腳都凍得僵了,沒人攙扶怕是要摔到。這樣的天氣站了這麼久,沒人敢直接跳下去,別看車實際上不高,跳下去腳和腿會疼得要死,甚至發生意外。
張景義和兩個孩子最後被扶了下來,工作人員把她的兩個皮箱拿下來放到她身邊,有點可憐的看了她和孩子一眼,說:“把東西看好。得搶,得學著搶,記著沒?”
張景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工作人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想說什麼,想想還是沒說,關上車廂板扭頭喊:“曹書記,我任務完成了啊,人都交給你了我就回了。”
鬍子拉茬的曹書記叼著根菸袋,笑的滿臉上都是深深的褶子:“崔同志這就忙著走啊?喝口水歇歇吧?”
崔同志擺了擺手,又看了張景義一眼,爬上駕駛室,大汽車轟的一聲走了。
曹書記抽了口煙。左右打量了一下,咳了一聲說:“嗯哼。同志們,都是大老遠來的,響應國家的號召,那咱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一個鍋裡攪馬勺,工作上要相互幫助,生活上要互相照顧。
我姓曹,組織相信我,讓我來當這個大隊的書記,以後呢,我認真工作,希望你們也能認真工作,共同完成上面的任務。下面我點名,聽到的吱一聲。”
張景義轉頭四下看了一下,場院裡站著不少人,大都是一家一家的,也有單獨一個人,先前來的家庭也有不少帶著孩子的,大的十幾歲,小的還有比劉金榮還要小的。所有人都茫然的看著曹書記。
唸的都是各家戶主的名字,點到名字的人家答應一聲,唸了幾家就會有人來把他們帶走,有兩家人的,有三家人或者四家人的,也不知道是什麼規律。張景義就開始緊張,緊緊的抱著孩子。
終於點到了張景義,曹書記打量了張景義幾眼:“你男人呢?”
張景義說:“死了。”
曹書記皺了下眉頭:“你是安東那邊過來的?怎麼跑這頭來了?”安東地區有沿海口音,和本溪這邊區別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