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酒窩迷人笑,章平不敢再看劉邦第二眼。
章平總算明白劉邦和他兄長章邯之間的區別,一個帝王之相,一個將相之顏,有著一種莫名的差距,那酒窩迷人笑漸漸消失,似厚非厚似薄非薄的嘴唇輕啟,“寡人與秦民有約,乃約法三章,幸得秦人之愛,而為關中王,非雍王之力可阻也,吾聞若乃雍太子,當勸雍王棄廢丘而降漢,如能隨漢東出,為王亦可,最小為萬戶侯,豈能固守城池而玉石俱焚乎?”
劉邦尚未開口,章平便已知曉其意,他能活著走到這裡就是尚有利用的價值,勸降章邯。
章平不知道司馬欣、董翳為何還努力活著,二人對劉邦還有什麼利用價值,但他知道自己的價值,更在思考自己何去何從。
是勸降,苟且偷生,還是再次投入戰場,血染沙場。
章平思緒飄飄,或許劉邦的寬仁之名是二王活著的原因。
章平微微一笑,拜謝道,“謝漢王不殺之恩,平願為漢使勸降雍王。”
話音一落,劉邦那迷人的酒窩便非常快的浮現,他未曾想到章平會那麼痛快的答應,心中有疑,但臉上的笑容更加令人沉醉,劉邦立刻命人準備酒宴,為章平接風洗塵,算是歡迎章平歸漢。
酒是醉人的,食是美味的,但章平沒有心思去飲,去食,直接向劉邦請命,“平願立刻為大王入廢丘……”
此言一出,劉邦臉頰再次出現酒窩,只是心裡依舊存疑。
盧館小聲給劉邦建議,“不可輕信,恐其入廢丘立刻反漢,致使雍王無牽掛,無掣肘之處……”
盧綰的誠恩毋庸置疑,劉邦相信盧綰是為漢著想,為他劉邦著想,劉邦內心何嘗不抱懷疑態度,他又詢問身旁的夏候嬰,夏候嬰的回答一樣,“章平乃一謀將,如放其入廢丘,章邯豈不如虎添翼。”
樊噲、曹參、周勃不在身邊,灌嬰亦在大營中,他的目光看向張良。
張良明白其意,輕聲道,“廢丘已孤掌難鳴,何懼一章平乎?”
言畢,劉邦的心不再猶豫,立刻準章平入廢丘。
酒宴還在繼續,章平離開後,酈食其再次請命入廢丘勸降章邯。
劉邦擺手,“此行太過危及,不可……”
在劉邦的心裡,已經將廢丘看成一座死城,如果繼續硬如頑石,他不排除用特殊手段對付此城,那麼再讓酈食其入廢丘便是多餘。
群臣諸將大多不太贊成放章平入廢丘,但劉邦還是選擇讓章平入廢丘,做出他不一樣的決定。
劉邦臉上浮現一抹神秘的微笑,“章平入廢丘,是否真願勸降,寡人並不在意……”
盧綰有些詫異,“大王,此舉…何為?”
劉邦看一眼張良,兩人神秘一笑,似乎其間的秘密二人才明瞭,酈食其和酈商臉上亦有淡淡的微笑,似乎對劉邦的城府很滿意,亦頗敬畏,跟一個懂得世故的王,才會有長久的富貴,否則如司馬欣、董翳、申陽、張耳這般,富貴如雲煙般變幻不定,跟著劉邦至少會如深山中的積雪,雖有融化之時,但至少可以保留一個冬季甚至更久。
劉邦道,“章平入廢丘,一為告誡章邯,唯一的雍國外援已斷,二為告知自此隴西、上郡、北地全部歸於漢,雍已亡,無可挽回。對其心的瓦解,乃寡人允章平入廢丘之因。”
章平的確沒有想到廢丘城內已是如此模樣。
冰天雪地之下,各種植被的枝葉早已不見,光憑秀,就連地上的落葉亦不見一片。
常青的松樹亦是光秀秀,到處是皮包骨頭的人排隊在一口碩大的鼎前,等著領裹腹的飯食,章平騎著一匹馬緩緩的行走在青石街上,他雙眸中盡是疑惑之色。
他不知道這座王城是怎麼堅守下去的,自八月陳倉之戰,至今五月又餘,近半歲的時間過去,城內的餘糧還能維持,章平很佩服兄長對這座城的掌控,縱使如此,雍軍依舊保持著戰鬥力,保持著對城池的堅守。
令章平感到奇怪的是章邯並沒有在王宮外等候他,沒有去迎接,他尋思或許章邯早就知道他已被俘。
對於章平的被俘,章邯沒有在王宮前迎接,就是一種無聲答覆,章平忽然感覺心裡有一股酸酸的東西。
有時章平在想,活著的意義何在,為何活著,難道僅僅是為雍國的建立和延續,現在雍國已是毫毫一息的老人,縱使有靈丹妙藥,這位老人還能活多久?
除此,那麼還為什麼活著,難道陳此之外,兄弟間的情誼如此涼薄。
內城王宮外迎接章平的是守城大將王周,微微躬身,“臣拜見太子”
章平苦笑,“平不過漢一俘虜,非昔日之太子,王將軍何需大禮。”
話雖如此說,但王周還是沒敢放肆,依舊躬身施禮,可惜章平會錯意,他以為這樣說王周心裡會舒服些,至少會自己起身,與他同行,可拿平還是忘記他現在的身份,他在這裡是雍王之弟,雍國的太子,君臣之間還是保留著一定的距離,有著尊重和被尊重。
王周尊重章平,行禮,並喊太子,可章平卻沒有迴應尊重,而是走上軺車,繼續向王城內駛去。
一直躬身的王周臉上閃現一絲怒意,隨後他跳上戰馬,對著甲士道“回宮!”
章平現在一心想見到自己的兄長章邯,他亦不清楚為何那麼急著想見章邯,在他於北地郡被俘虜時便想著再見一下兄長。
如今章平入得廢丘,心早已飛向章邯身旁。
震驚,見到章邯的那一瞬間他很震驚。
烏黑的長髮已經變成灰色,臉色蒼白如月,嘴唇乾澀,彷彿很久沒有飲水。
神情滄桑,疲憊,如風雪中的勁松,飽經風霜。
看到這一幕,章平心中一悸。
聽到章平的腳步聲,章邯沒有抬頭,斜躺在王座上,似乎已經入眠。
章平繼續向前走,宦者見章平來,欲喚醒章邯,章平立刻揮手示意不可,勿驚擾章邯。
不過章邯已經起身,抬頭看向章平,臉上浮現一絲喜色,然後又隱沒在滄桑落寞之中,“平弟,快來,坐。”
章平快步走過去,不知該擁抱還是該行禮,忽然一個大大的懷抱將其環繞,章邯率先伸出雙臂去擁抱,“回來甚好,甚好!”
章邯看到自己的弟弟,幾次欲言又止,千言萬語還是匯聚成一個大大的擁抱。
章平被這個擁抱弄的熱淚盈眶,親情的溫暖,讓章平對戰敗被俘的沮喪羞愧感減少,甚至短暫的消失。
“大王……臣弟……臣弟已被俘虜……”章平不知用盡多少力量才說出此句話。
章邯沒有說話,那臉上因親情團聚的笑容消失,面色有些冷,眼眸中盡是痛苦之色,許久才開口道,“平弟為漢勸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