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抬頭看了看四周的大樓,心裡納悶,就這附近,這附近就有這麼多的炮可打?
沒想到這每天的平靜生活裡,其實是炮聲隆隆。
還是劉立杆說對了,這城市的空氣裡,都飄蕩著**的味道?
張晨搖了搖頭,懶得多想,好在有摩托,再來回工地和公司之間,確實方便多了。
特別是太陽正盛的時候,你騎著腳踏車,能感受到陽光的毒辣,而騎著摩托,你能感受的是隻有風,只有風。
張晨回到公司,剛剛坐下,邊上人就和他說,剛剛譚總找你。
張晨趕緊站了起來,走到譚總的辦公室,看到譚總和公司其他的四五個設計師,正圍在那張會議桌旁,看著桌上的效果圖。
張晨用手指在門上篤了篤,一圈的人都轉過頭來,張晨問道:
“譚總你找我?”
“對對,來來,一起參謀參謀。”譚總朝他招手。
張晨走了過去,看到桌上是一張客廳的效果圖,張晨一看,就知道這是和金莉莉他們公司一樣,辦公兼住宿的寫字樓。
張晨看了一下,和譚總說:“這設計挺好的,怎麼了?”
譚總說,我也覺得挺好的,你問小謝。
小謝也是他們公司的設計師,這個設計方案,應該是他做出來的,張晨看著他,他苦著臉,和張晨說:“這電視櫃後面的背景牆,改了好多次,客戶總是嫌不夠前衛。”
“對方什麼公司?”張晨問。
“文化公司。”小謝說。
“老闆原來是幹什麼的?”
“搞攝影的。”
張晨明白了,想了一會,他說:“用火燒板,黑灰色的,還有,這邊上的牆壁,用石膏刮出亂波浪的形狀,再用黑乳膠漆刷。”
“火燒板?”
譚總和其他幾個設計師都吃了一驚,火燒板是把花崗岩板材的表面,用液化氣和氧氣透過高溫的火焰燒過,由於受熱不均勻,膨脹不同,會在板材的表面,形成密密麻麻凹凸不平,就像荔枝外面的那層殼一樣的效果。
當時,大家還主要是用火燒板做地面,起到防滑的作用。
“火燒板能做立面嗎?”小謝將信將疑,問道。
“我那裡有小樣,你把效果圖改改,再拿著火燒板的小樣去給客戶看看。”張晨說。
小謝看著譚總,譚總說:“那就試試?不行大不了再改。”
小謝說好吧。
沒想到這個方案送過去,客戶一見就喜歡了,馬上確定了下來,這個工程做完後,竟成了他們公司的一個示範工程,很多有類似需求的客戶,設計師就會帶他們去那裡實地看,很多的客戶都採納了,沒幾個月,用火燒板做牆面,竟成了海城的一時風尚。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劉立杆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從海城開始了,卻沒想到,他們只是僥倖抓到好日子的尾巴。
從八八年海南建省開始的開發和建設熱潮,在去年戛然而止,海南的經濟開始蕭條,大家開始過苦日子,到了九零年的下半年,張晨和劉立杆他們上島的時候,經濟形勢就更趨嚴峻。
受地理和交通條件的限制,海城當時,除了一家做椰子汁的公司以外,並沒有什麼像樣的企業,像熊貓汽車,當時號稱是全世界第一輛塑膠汽車,樣車早兩年還開進了中南海,請當時的國家領導人試乘,圈了很大的一片汽車工業園區,還沒有開發就荒置了。
海城當時勉勉強強,算是有一百多萬的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大陸來的,經濟一不景氣,這些上島的人找不到工作,就選擇去了其他的城市,大陸人一走,最直接影響的就是像義林家這樣,靠收租金過日子的本地人。
義林家已經算是最好的了,三戶租客都還在,周圍其他的人家,很多已經走了一大半,最慘的甚至一戶都沒剩下,那就連喝老爸茶的錢也沒著落了。
接下來要比慘的,就是那些靠把大陸的各種物資,運進海城兜售的商貿公司,貨賣不出去,運又運不回去,再運回去,就恐怕連運費都付不起,更慘的是那些,把貨堆在倉庫裡,但連倉庫的租金都付不起的人。
謝總在武警部隊租了一塊地,開始是準備建傢俱廠,做辦公傢俱,鋼結構的廠房建好,看到市場上的辦公傢俱已經賣不出去,就不敢繼續,偌大的廠房,只能租給別人當倉庫,有一個老鄉,租了他的倉庫,堆了一倉庫當時還沒什麼名氣的酒鬼酒和湘泉酒。
結果老鄉,酒賣不出去,租金沒有錢付,人也跑回湖南老家去了,只扔了一倉庫的酒在這裡,劉立杆每次去謝總那裡,謝總就一定要請劉立杆喝酒,拿出來的都是酒鬼酒。
謝總和劉立杆說,這是全國唯一比茅臺賣的還貴的酒,劉立杆拿過來看看,就覺得這黃泥巴燒成的陶製酒瓶不錯,它的形狀,就像一隻被被紮好了口的麻布袋,設計很新穎別緻,嚐了一口,酒也不錯,但天下不錯的酒多了去了,憑什麼你要比茅臺賣得還貴?
怪不得你他媽的會一倉庫堆在這裡,賣不出去,劉立杆覺得謝總的這個老鄉,把這酒拉到海南,簡直就是腦子壞掉了。
海南人當時喝什麼?有錢的喝路易十三和人頭馬XO加雪碧,沒錢的,喝一種大大咧咧,取名就叫“壯陽”的壯陽酒,大瓶的叫大壯陽,小瓶的叫小壯陽,要麼就是鹿龜酒,誰會喝你這鳥玩意。
臨走的時候,謝總讓劉立杆帶些走,能帶多少帶多少,劉立杆笑道,我一輛破腳踏車,能帶多少,就只要了一瓶酒鬼酒,和四瓶二兩半裝的小瓶的湘泉酒。
劉立杆覺得,這湘泉酒自己喝起來,比那酒鬼酒還好喝一點,帶了一瓶酒鬼酒,純粹是因為瓶子好玩,想帶回去給張晨看看,他覺得張晨一定會喜歡這瓶子的造型。
果然,張晨一看到這酒鬼酒,還真就很喜歡,他覺得這個設計真是匠心獨運,再看外包裝的題詩和酒瓶上“酒鬼”兩個字,欣喜萬分,才知道這酒瓶是黃永玉設計的,原來大畫家也可以幹設計酒瓶這種,在當時看來很低階的事。
劉立杆不知道黃永玉是誰,張晨罵道:“那個猴子的郵票你總見過?”
“知道啊。”
“那個就是黃永玉設計的。”張晨說。
“那我知道了,就是猴精猴精的酒鬼,來,喝喝。”劉立杆大聲叫著端起杯子,兩個人就著一隻鹽焗雞和鴨腸,把一瓶酒鬼酒幹完了。
“這酒,比槍斃燒好喝多了。”劉立杆總結,他說的槍斃燒,就是他們劇團下面小店,八毛錢一瓶的白酒“千杯少”。
張晨表示同意。
彷彿一夜之間,所有的公司約好一樣,都不招人了,劉立杆每天繼續洗樓,但到了人家公司,明顯感覺現在的人都各種不耐煩,沒說兩句,人家就說下次,下次再說好嗎?我現在沒有時間。
劉立杆知道,這下次就是永遠沒有下次,沒有時間,其實更精確地說,是沒有心情。
還有辦公室主任直接和劉立杆說,招人?我自己都要去找工作了,招什麼人?
劉立杆一有時間,就看BB機,有時候騎車騎在路上,彷彿聽到BB機響,趕緊一隻手把著車把,一隻手去摘下看看,結果屁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