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天,聽說每節課的下課時間,教導主任和校長辦公室門口都圍了很多假裝拖地、擦窗臺、交作業、交思想彙報的同學,圍得水洩不通。圍著圍著終於把許亦楠、陸璐還有校長、教導主任給圍了出來。
聽說我們校長剛出門時著實被門口的景象嚇了一跳,後來把大家一股腦趕回了教室,校長說,“不管你們聽說了什麼,都純屬誤會,我和劉老師都已經調查清楚了,你們趕緊回去該幹嘛幹嘛,當學生的不好好當學生,充什麼八卦小報記者。”
“誤會?”我和張曼一邊往校門口走一邊說。
“是啊,說是誤會,聽說是許亦楠和陸璐鬧著玩呢,那封情書的內容都基本是抄一本情書合集來的,他們那群人不是一直關係都很好嘛,上次還有個學長趁陸璐洗澡把人衣服給順走的,”張曼抿著嘴,搖了搖頭,“這些高中生真是幼稚得很。”
“說是鬧著玩就過去了?這故事說得通嗎?”
“說得通,聽說那封情書看起來就不是很嚴肅,基本抄襲書上的內容,雖然改了一些,但改得意思不通,修辭用了不少,但跟表達愛意沒什麼關係。許亦楠學長那作文水平,說這封情書是他認真寫來追求愛人的,難以服眾啊。而且聽說上面還有水漬,你說誰真心送人情書會這麼不走心,這是想追求啊還是想把人趕跑啊。”
“跟表達愛意沒什麼關係?”我不服氣地拉住張曼,“星星月亮柳樹的,不都可以用來營造纏綿的意境嘛,你看人柳永的詞……”
張曼挑起眉毛,“行啊,亭亭,你訊息夠靈通的,連情書上寫了什麼都知道,誰告訴你的啊,說,有誰訊息比我還靈通?”
我正努力思考著該怎麼回答,就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如釋重負,鬆開張曼的胳膊,“有人叫我,我先走了啊,明天見!”
張曼卻沒有理我,她的臉色有點奇怪,只盯著我背後看。
我轉身,笑僵在臉上,叫我的人是許亦楠。
我和許亦楠並排走在回家的路上,從學校出來走了有十幾分鍾,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許亦楠伸手把走在前面的我扯了回去,我面前一輛電動腳踏車鳴著喇叭開了過去。
許亦楠鬆開我的袖子,看了看我,“字倒是模仿得很像,但內容……下次以我的名字送出去之前,還是要先給我審閱一下。”
許亦楠語氣雲淡風輕,表情也雲淡風輕,雲淡風輕得我很不開心。
“為什麼肯定是我寫的?”
“幾個月前的那封情書我看過,只是我沒想到你還留著,寫情書的人現身了?”
許亦楠這過目不忘的本領太讓人頭疼,幾個月前一封那麼不知所云的情書他記到現在,也沒被他自己隔三差五收到的情書攪渾。
不過從一開始我就計劃著讓他知道,即便他沒本事猜到,我也會主動告訴他,不明擺著宣戰不足以表達我的憤怒。
“知道是我為什麼不在校長那兒拆穿?”
許亦楠微微抿嘴,露出一絲苦笑,“你這麼做不也是料定了我不會拆穿?”
我知道即便是天下人都成了好捏的軟柿子,許亦楠也肯定是最後剩下的那個不好捏的,所以如果相信許亦楠會以德報怨,那就白瞎了我認識他這麼多年。
許亦楠太狡猾,他知道怎麼用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反擊敵人。如今,他臉上露出的這種慈悲為懷的光彩,就讓我很氣餒很受傷。
“許亦楠,有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你暴躁起來?”
許亦楠支起腳踏車,轉過身低頭看我,“為什麼想讓我暴躁?”
我嘆了口氣,一股疲憊和無力感從骨髓一直蔓延到面板,我想用一聲巨響炸亂許亦楠的生活,誰曾想最後只炸出一爐爆米花。
我想故作從容得瀟灑一笑,卻怎麼都沒笑出來,“因為我想和你吵架,大吵一架,吵到老死不相往來。”
許亦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背後川行的車流,而後又轉回眼看我,“是因為亭半半。”
聽到這三個字的那刻,我的眼眶一熱。
“我知道你和亭半半的感情,但愛它並不一定要一直在一起,沒有什麼人,或者動物是可以從你生陪伴到死。”
許亦楠表情很嚴肅,說的話也很奇怪,“你是什麼意思?”
許亦楠沉默著看著我,這麼一沉默,就把周圍大樹上扯著嗓子喊叫的知了烘托得格外聒噪,以往的我很喜歡知了的叫聲,以往的我一直覺得知了是很了不起的動物,它們可以用極度聒噪的嗓門演繹出極度的寧靜,而今天,知了此起彼伏的叫聲卻只讓我心煩意亂。
我以為許亦楠是在醞釀氣氛準備吐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沒想他嚴肅地沉默了一會兒,卻突然彎起嘴角笑了出來。
他說,“你這麼做是想讓我道歉吧,但是說實話我不覺得做錯了什麼,腿長在亭半半身上,它想往哪裡走總是能找到機會,誰都不可能一天24小時無死角地把它囚住,即便囚住了也只會讓它過得不開心,在這點上,你怪不到任何人。如果你恨我,我也沒辦法,但等你可以足夠理智地看待這個問題時,你會看得明白。”
那是七月盛夏,腳下的馬路都透著灼人的熱氣,我的心卻彷彿瞬間結了冰,我聽得很明白,許亦楠不內疚、不憤怒,許亦楠對這些毫不在意甚至還透著些鄙夷。“許亦楠!你……”
他轉身坐到腳踏車上,“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不要因為自己傷心,就隨便遷怒周圍的人。”他蹬起踏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直心寬,很少有事情能讓我生氣,但那天,我不止是生氣,我抑制不住得憤怒,憤怒到嘴唇都在發抖。那一刻我想,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故事裡那種心狠手辣的惡魔,那他的樣子一定就是許亦楠背影這樣。
那天,我挺著背,盯著許亦楠揚長而去的後腦勺,下定了決心,許亦楠,有朝一日,我一定也要讓你體驗我今日以及這幾個月的感受。
那之後我不再去許亦楠家,自己悶在家裡發奮學習。我想如果想要從精神上碾壓許亦楠,便一定要在各方面都把他碾壓了。
初中那幾年,我過了鋼琴十級,雖然不怎麼穩定,但也會時不時衝到年級榜首,可讓我嫉妒及沮喪的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壓不過許亦楠身上的光彩。
那之後的許亦楠卻還是那個許亦楠,在他撂下那幾句沒心沒肺的話之後,就跟沒事兒人一樣,還是如以往一樣隔三差五來初中部找我,或者到我家跟我媽侃大山。
我猜想,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他自知話說得太沒心沒肺,心生愧疚,二是他壓根不覺得那番話有什麼不對,所以行為一如既往。我想,單就許亦楠這個人來說,後者的可能性遠遠大過前者。
一開始我一直對他視而不見,但由於一直沒有成功碾壓他,後來為了摸清敵情,偶爾也虛與委蛇。
我也多次扮過俠女想懲惡揚善,奈何許亦楠此人臉皮也異常之厚,來自外面的干擾很難穿過這層厚厚的臉皮,一直沒有成功打擊到他,如此直到高考報志願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