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階下午茶帶來的愉悅，他只能很僵硬地坐在原地，將自己那種完全是出於直覺而產生的不安感的強行壓在心底。

何雲舟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又一次地撫了一下自己的後頸。

之前那種彷彿被人凝視的感覺……是霍錚嗎？

他總是忍不住去想這件事。

而小西好不容易稍微冷靜了一點後，便控制不住地戳著何雲舟的胳膊，滿臉探究地問起了霍錚的事。

“船哥，我的好大哥……你那位霍先生到底是什麼來頭啊？！哇，他跟你關係未免也太好了吧……”

“額……”

何雲舟被小西這麼一問，瞬間有點卡殼。

霍錚的來頭……和他的關係……

何雲舟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西。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何雲舟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真的關注過霍錚在吃飯以外的事情。

“只是鄰居而已。”

何雲舟有些乾巴巴地回答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們兩個經常在一起吃飯。”

話音落下後，何雲舟心頭微動，有種說不出來的，彷彿有點兒愧疚似的感覺。

“哇，一起吃飯的鄰居會這麼好？哇，真好，我也想要這樣的鄰居……”

捧著臉發出了羨慕地感慨。

“真不愧是我們家船哥，身邊的有錢人真多啊，說起來，上次那個超級大帥哥也是——”

一邊大口大口往自己嘴裡塞著煉乳蛋白杏仁小餅乾，小西一邊不自覺地嘟囔，渾然不覺自己在說到最後半句話時，何雲舟臉色的變化。

“這個玫瑰乳酪小蛋糕看上去很好吃，你要不要試一下。”

何雲舟沒等小西把話說完，迅速地將放置在點心架上的蛋糕遞到了小西的手邊，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讓何雲舟鬆了一口氣的是，小西一看到那份蛋糕便兩眼放光，果然沒有繼續那個讓何雲舟格外不舒服的話題。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何雲舟更是儘可能地將所有的話題放在了下午茶上，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小西對霍錚的好奇，更不希望這頓下午茶會讓小西想起“那個人”。就這樣，一頓下午茶下來，何雲舟簡直心力交瘁。

等到了要跟小西分開時，何雲舟甚至已經疲憊到連丁編輯還有《神貓》的插畫那件事都快忘記的程度了。

“嗝——船哥，吃了你的下午茶，唔，雖然是你飯搭子贊助的，但我也算是你這邊的人了，”上車之前，小西抹著嘴，用力一拍何雲舟的肩膀，非常豪氣地宣佈道，“你等著，丁編輯這件事情我跟出版社那邊沒完，我不可能讓他們這麼欺負人，你等著我訊息。”

聽著小西這段宣言，何雲舟輕聲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沒事的，量力而為。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說。

何雲舟其實很清楚，今天一下午小西那副興奮開心的模樣，其實多少也有點做戲的成分。

《神貓》的插畫落在何雲舟身上時，小西有多高興，恐怕今天丁編輯的爽約就能讓小西多難過。

何雲舟甚至都不敢想，如果沒有霍錚神來一筆，及時送上那一份豪華到極點的高階下午茶，他們兩人坐在那豪華的西餐廳裡氣氛會有多低落。

好在有那些美妙的點心，那些滋味醇厚的紅茶和香濃的咖啡……算是這個不順利的下午裡發生的最好的事情。

在這一點上來說，無論他跟霍錚說多少次“謝謝”都不為過。

何雲舟站在酒店大樓的石質門廊下方發了一會兒呆。

其實小西一走，他也應該按照原定計劃趕緊回家，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繼續逗留在這個讓他感覺很不自在的地方，腦子裡轉來轉去全是霍錚。

何雲舟知道自己是一個有點兒遲鈍的人，他必須非常努力才能辨別出別人說話的真意，還有他們各種行為之下的真正想法。

但遲鈍歸遲鈍，在另外的某些地方，何雲舟卻有著古怪而難以解釋的敏銳。

就好像當初瓜嘰發病的初期，明明沒有任何症狀，但何雲舟卻還是莫名其妙地感覺坐立不安，滿心焦躁——就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什麼人在告訴他，他最心愛的小貓出現了問題。

等到瓜嘰去世後，何雲舟無數次地問自己，若是當時的自己能夠再仔細一點，再認真一點地順從自己的直覺 ，早點兒帶著瓜嘰前往寵物醫院進行檢查，是不是瓜嘰就可以不用死？

若是能夠在最開始就察覺到，那隻驕傲到極點的貓咪其實正在忍耐著不適就好了。

每天的每天，何雲舟都會控制不住地這麼想。因為貓就是這種逞強的動物，它們是那麼擅長忍耐和隱藏自己所有的痛苦——而作為人類的他，本應該知道這一點的。

剛剛開始生病的瓜嘰，開始反常地捕獵家裡它能夠捕捉到的所有小蟲子，然後會在何雲舟沉睡的時候，把那些蟲子小心翼翼地塞到何雲舟的枕頭下面。

那個時候的何雲舟，完全沒想到過，這是因為瓜嘰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想要為自己沒用而軟弱的主人儲備一些它眼中的儲備糧。

但何雲舟卻完全忽略了它的心情。

何雲舟本以為自己已經快要從瓜嘰去世的陰影走出來了，但莫名其妙的，今天的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的那個時候。

霍錚……

是不是也在忍耐著什麼？

何雲舟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實在虛無縹緲，毫無理由。

像是霍錚那樣英俊而多金的富家公子，身邊不可能少了關心他的人，何雲舟這種普普通通的宅男，仗著自己不過是那個人的鄰居便自作多情地想要去關心那個人，這種做法本身就很讓人覺得搞笑。

可總歸是道理都很懂……如今何雲舟一想到霍錚，瓜嘰當初認真往他枕頭下面塞小甲蟲的模樣，便會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何雲舟不由自主便拿出了手機，打下了那段話。例行的道謝傳送出去之後，何雲舟鬼使神差地，又加上了最後一句。

【一隻小船搖啊搖：等你忙完了以後，要不要來我家喝點湯？】

何雲舟盯著那句話看了片刻，指尖微微一頓，然後按下了刪除，重新修改了一遍。

【一隻小船搖啊搖：我今天打算煲竹蓀雞湯喝，你來我家喝湯好不好？】

然後，他按下了傳送鍵。

……

在距離何雲舟幾十米之外的酒店內，霍錚看著新收到的訊息，整個人徹底地呆住了。

“霍先生……霍先生……”

就連大堂經理的呼喚，都像是從異常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霍錚的心跳得無比之快。

他不敢置信地將何雲舟的邀請看了一遍又一遍，整顆心酸痠軟軟甜甜，像是被人拎著在酸梅湯和蜂蜜中來回甩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