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已離場,只餘下殿內眾臣及家眷,正三三兩兩地飲酒寒暄。
宴桌之前,蕭讓、淮南王正舉杯和一白衣男子寒暄。
只見淮南王舉了酒杯道,“……上次一別,已有六年未見了,子光兄在江南、淮南兩道駐守多年,此番回京,定要好好聚一聚。”
那白衣男子笑了笑,“能為聖上分憂,是韓某人之幸。”
方才,顧熙言舉步進殿,一眼便看到了那個頗為熟悉的身影,等走近了定睛一看,那位和淮南王、蕭讓寒暄的男子,正是方才那位救過她兩次的白衣公子!
顧熙言想了半晌,也沒想起來“子光”是哪個人的表字,正絞盡腦汁之際,暉如公主走到她身旁旁,隨著顧熙言的目光望去,神色頗為不滿,“在這宮宴上坐了半天,真真是無聊的緊。本來都和王爺說好了要回王府了,這韓國公府的世子爺突然過來敬酒,三人寒暄了半天了,也不知有什麼好說的,真是煩人透頂!”
顧熙言聞言,登時愣在了那兒。
這白衣男子竟然是韓燁!
竟是未來的韓國公韓燁!
上一世,成安帝纏綿病榻之際,遺詔被密封於中宮。太子和四皇子兩黨明目張膽的不宣而戰——太子一黨的主將是蕭讓,而四皇子一黨的主將便是韓燁。
當時兩軍交戰,韓燁領五千精兵,逼得太子一黨節節敗退,身陷絕境。不料山重水複疑無路,生死存亡之際,蕭讓領兵反撲,把韓燁大軍圍堵在夷山之下。
戰爭膠著了兩年之久,風雨飄搖之際,天下盜賊四起,生靈塗炭,黎民百姓流離失所。
上一世,顧熙言只知道這場災難的開始,卻沒等到戰爭結束、看這天下落入誰人手中,便慘死於起義軍刀下。
顧熙言望著不遠處的三人,心頭如擂鼓一般。
上一世,縱然顧熙言身處閨中,也曾聽人說起過——韓燁此人素有“用計奸猾,手段毒辣”之名。
可她無論如何都不曾料到,如此奸毒名聲在外之人,竟生的清風霽月,如一塵不沾的白紙一般!
顧熙言一顆心火急火燎,她從來沒有如此心急如焚地想知道上一世她錯過的結局。
金鑾殿上的九龍寶座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顧熙言一顆心卻掉進了冰窖裡——她沒辦法想象,若是太子輸了,蕭讓輸了,這一切該如何是好。
……
內宮,永春殿。
“既然他護著她,眼中全是她……好啊,本宮偏要叫他不如意!”
方才從承光宮回來,尹貴妃簡直是氣的昏了頭,不僅砸了一地的東西,更是連帶著罰了好幾個宮婢。
瑞安公公跪在地下,望著盛怒的尹貴妃,思前想後,終是忍不住開口提醒,“上回,娘娘派去刺殺平陽侯夫人的事兒,謝大人只怕已經知道了!這天潢貴胄的平陽侯是‘動一發而牽全身’,娘娘萬萬要三思而後行……”
“狗奴才!”只見尹貴妃一甩廣袖,鳳眸裡滿是怒火,“本宮要做何事,他謝大人、王大人還能管制一輩子不成?!”
“你明日便去謝家傳話——欽天監的人,本宮已經打點好了。謝大人若是想叫江南道的官員安穩度過這一場劫難,便做好本宮要他辦的事——盡其所能地拉顧氏下水!”
瑞安聞言一驚,低著頭噤聲不語。
尹貴妃嘆了口氣,輕撫著手上鑲著多寶的長長護甲,眯著眼道,“前些日子,江南一代富庶的世家大族募集賑災糧,不是還牽扯出一樁貪汙案嗎?本宮聽聞朝中顧氏和江浙江氏祖上有秦晉之好,可要叫義父嚴查才是!”
瑞安嚥了咽口水,只得服從叩首,“奴才遵命!”
望著瑞安轉身離去的身影,尹貴妃唇角揚起一抹森森冷意,“本宮倒要看看,有朝一日,那顧氏成了人人唾罵的罪臣之女,他是不是還這麼護著她!”
……
從皇宮大內回到平陽侯府,已經是月上中天,酉時三刻。
方才回府的一路上,顧熙言坐在馬車中一言不發,臉色白如金紙,雙手冰涼無一絲溫度。
蕭讓以為她在外頭透氣的時候被風吹得著了涼,當即把她的一雙小手握進大掌中,不料,竟是暖了半天也沒暖過來。
等到了凝園正房裡頭,顧熙言只說了聲“妾身先去洗漱”,便神色恍惚地轉身去了內室裡。蕭讓見她一臉疲憊,也沒多想,吩咐了桂媽媽給顧熙言熬上薑湯,便抬腳去了演武處理擠壓著的公務。
演武堂裡。
“……和爺猜的一樣……那日的刺客,確實是衝著主母去的。只是,刺客幕後之人……卻是出自禁宮內廷,主使正是永樂宮主位的……尹貴妃。”
水磨楠木桌椅後,蕭讓閉目養神,手裡磨著一枚白玉棋子,每聽下首單膝跪地的流雲說一句,臉色便沉下去一分。
流雲一番彙報完,欲言又止,竟是不敢抬眼看上首的蕭讓。
蕭讓伸手在桌上敲了敲,“接著說。”
“回爺的話……爺,爺之前叫屬下查的……主母未出閣時候的事……”
蕭讓眉目間浮上幾分不耐,睜開眼道,“把舌頭捋直了說話,哪兒學來的支支吾吾的毛病!”
流雲一抖,忙道,“屬下該死。”
底下的人早已把查到的事兒都整理成了文字,流雲上前,把幾張宣紙雙手奉到蕭讓面前,復退回下首,接著道:“主母未出閣的時候,常參加詩社、茶會之類的雅集,雅集之上,多是文人墨客之流。”
流雲頓了頓,又道,“除此之外,主母與顧府家裡頭養著的一個名叫史敬原的門客……私下裡見過幾次,常有些書信來往。主母嫁到侯府之後,那門客也曾送過幾封書信,不過主母收了信件之後,並無迴應……”
流雲的話還未說完,只見蕭讓抓起手邊兒的一盞天青色雲海紋茶碗,揚手狠狠便是一砸。
流雲見狀,立刻噤了聲,滿心忐忑地垂首不語。
演武堂裡頭的四面牆壁上,皆打成博古架模樣,上放古董玩器,寶琴匣劍。
茶盞砸在黃花梨木的博古架上,當即碎成了稀巴爛。
蕭讓這一砸用了力氣,那博古架猛遭重擊,只見上頭擺放的無數珍寶搖搖欲墜,發出一陣“霹靂哐啷”的聲響。
瓷片兒四散濺開,有幾片竟是飛到了流雲的腳邊上。
流雲忙道:“主子爺息怒!”
那廂,蕭讓盯著那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宣紙,神色陰兀,冷聲問,“什麼時候查到的?”
流雲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硬著頭皮說了實話,“回爺的話,主母的事兒是半月前查到的,刺殺的事兒是……”
“知情不報,欺上瞞下——”蕭讓高聲打斷,“下去領二十軍棍。”
“繼續派人盯著那顧家養的門客。一有異動,立刻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