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單凜幾度崩潰,這段心路歷程無異於將他反覆虐殺。
宋頌會猶豫也正因為此,下午單凜母親突然表現出清醒的狀態,令她變得不安,這個女人的任何變化,似乎會影響到單凜的精神狀態。
她的手還覆在他的臉上,感受他緩慢平穩的呼吸節奏。
單凜睜開眼,平靜地望向宋頌的背後,他並不想嚇到她,淡淡道:“會。”
宋頌摸索著,覆蓋在他的眼上:“這樣呢?”
她感覺到他的睫毛在顫動,像是在笑,隨後,他將她的手拉下,他感覺到她手心裡的潮意。
“我這輩子都可能與她共生。”
郝醫生第一次跟他說的時候,他怒不可赦,現在他努力不讓自己陷入情緒的沼澤,他已經明白,如果一定要共生,那麼他尋求和平共存。
他攬著她,輕輕拍打她的背,伴著這緩慢的節奏,他低聲道:“我下午和她聊了聊,她竟然說,我長大了,她都不記得我怎麼長大的,然後她又睡了。”
“我會再去找她聊聊。”
這是他的心魔。
宋頌埋首在他頸側:“我陪你。”
“嗯。睡吧。”
宋頌的影展本來就是為了興趣而開,所以並沒有搞得很大,她自己也是在開展第一天參加了開幕,但可能是因為最近她話題比較多,樊戈流量又大,所以帶著各種窺視心理的人來觀展的人,反倒多了不少。
後天就是春節,每一條馬路,每一座樓宇,都裝點上了喜慶的色彩,不知不覺中,已經被一股過節的氛圍包圍。春運大部隊已經啟動,返程的人們臉上都帶著歸親的喜悅,而留在這座城市過年的人兒,或是和家人在一處,或是無法團聚,獨自思鄉。
宋頌和單凜陪著二老吃了熱騰騰的中飯,四個人來到影展地。遠遠的,就能看到佈滿一面牆的海報,上面正是宋頌本人,抱著相機坐在鋪滿落葉的金色大地上,她慵懶隨性地對著鏡頭微笑,整幅畫面和裡頭的人,像是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為自己寫下的自白是:愛極了。
這是她這些年的獨立宣言,愛極了,不論是對生活、工作、家庭,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捨得投入。
我以愛擁抱世界,不論世界予我傷或痛。
單凜看著那張笑臉,默唸那三個字,跟著輕輕笑了下,她總是有本事把他心底的那點光明勾出來。
“雖然沒你牛逼,但我也不差。”宋頌靠在他身邊,指了指落在右下角的介紹,滿滿當當的獲獎記錄和人物標籤。
太太的小驕傲必須值得肯定,難開金口夸人的單總、單老師牽住某個小驕傲的手,中肯道:“很不錯。”
兩個老人家走在前面,小兩口走在後頭,宋頌這次前來沒有驚動任何人,和單凜慢悠悠地一幅幅作品看過去。
這些作品的年份跨度很大,是從宋頌近十多年積累的照片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可以看見攝影者一路走來的成長曆程,每幅作品下都會配有標題和簡介,文字全部是宋頌親自附上。那段時間雖然辛苦,但未必不是一次愉快的體驗,循著這些照片的軌跡,想起了許多被埋藏的故事。
“這幅是我在義大利看秀的時候拍的,這兩個老夫妻好有愛,分著吃一支冰淇淋,還是巧克力口味的,你不是最喜歡巧克力麼,我當時就想啊,這樣的生活真美。”
心中有愛的人,眼裡才會有愛。
她現在可以輕鬆地說出口,可當時她只是久久看著這對夫妻,然後買了一支冰淇淋,坐在他們走後的長椅上,獨自品嚐。
單凜聽她說著,禁不住眯起眼,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幅作品,像是把這副作品的每一個角落都記在腦中。
宋頌見他看得專心也沒打擾,等了會後才說:“前面還有,我們繼續吧。”
她的鏡頭下很少有灰暗的東西,向陽的光明是絕對的主題,出乎很多人意料,作品與時尚並沒有太多關係,被記錄下的都是生活不起眼的一角,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捕捉生活小確幸的能力。
宋頌恰好是這樣一位能力者。
這位能力者將這樣的能力給了他全部的愛,令他心生慾念,不僅這輩子,下輩子也想要與她同行。
兩人又看了幾副照片後,宋頌說:“差不多了,我們去找媽和楊叔吧。”
單凜朝前面又走了兩步:“拐過去還有嗎?”
宋頌舔了舔嘴唇,拉著他往回走:“沒什麼了……”
單凜卻沒動,他看到不遠處的一幅作品前圍著的人比其他地方多,唯獨這副作品獨霸一面牆,可見其特別,但這個距離他看不太清那副作品上有什麼。
那頭像是對他有著特殊的吸引力,令他不由抬步而去。
宋頌神色有點緊張,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扯了扯他的袖子,可人家沒反應。
單凜越接近,越覺得那副作品眼熟,它的面貌一點點從空隙中流露出來。
這張照片比其他的都來得大一些,忽然,他站定在距離這副作品兩米遠的位置,仰起頭,呼吸微頓。
鏡頭裡,仰視的角度,鏡頭裡充滿了豔陽燦烈,黑髮飛揚,少年身上的汗水清晰可見,投籃的手恰好遮住了他的臉,越是看不明,越是叫人想一探究竟。
“這張照片好好看啊。”
“可惜看不到臉。”
“但猜猜就很帥。”
單凜投去目光,是兩個女生正對著這幅作品發表感嘆。
“會不會是她老公啊?你看這個簡介。”
這幅作品的標題是“LS”。
簡介上寫著:愛極了,時光盡頭的你。
“好像是誒,我看網上說她老公好像這裡,”女生指了指腦袋,“有點問題。”
“說是精神疾病,可不是在治療麼,認識這麼多年,應該都能包容吧,這照片估計是十幾年前拍的,他們真是神仙愛情。”
是啊,十幾年前。
瞬間,他被拉回到那個炙熱的中午,操場、吶喊、熱血的青春、他失手打翻的相機,以及那個被曬紅了臉有點生氣的姑娘。
他那時候其實有些不敢看她,她臉上每一個表情都鮮活張揚,亮過那一天天上的烈日。
他就只能兇她,他那時唯一處理情緒的辦法,其他人估計都怕他了,可這姑娘一點不怵他。
宋頌站在他身後,看到他停在最終的作品前,著了迷一般,好一會,突然兀自低頭笑了起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
這副畫面出奇的具有衝擊力,跨越兩個時空的同一個人,面對面相遇,那個橫眉冷眼要她刪了照片的少年已經成長為她的丈夫。
站在前頭的兩個女生像是發現了單凜,時不時朝他看,又看看照片,腦袋湊到一起嘀嘀咕咕好半天,不多時又轉過頭來看單凜,滿臉猶疑又有點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