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見到面前十幾歲的少年壓低眉宇,眼中俱是沉寒陰鬱之氣,像是有一個純潔透明的面具,在他臉上一寸寸的碎裂。
“是我。”東吾的嗓音是啞的,“江情,我告訴你,整個延禧宮都是我的人,從你到這裡的第一天起,除了你的那個陪嫁,就沒有任何人是乾淨的。”
“你吃了什麼、用了什麼,有沒有外邊的人害你、設計你,我都一清二楚。只要我願意,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但他卻要忍耐,卻要等到殷璇的時機、等到她允許的那一天。
東吾走近一步,這一次唇邊幾乎帶著笑了。
“你以為我是什麼?以為我魯莽天真,為他人試探深淺?好,你既然想知道,我就一句句地說給你聽。”
“讓你不孕的薰香是我做的,再久一點,就不止是不孕那麼簡單。如果不是應如許那個蠢貨插手,你死都死不明白。”他注視著江情怔然的眼眸,逐漸貼近他耳根,字句咬得一片冰冷,“但沒關係,如今,你也是窮途末路,無處可走。”
他的掌心摁住了對方溼透的肩膀,感覺到江情的身軀在顫抖,對方從喉嚨中慢慢地逼出了一句:“……那為什麼,是說我要害晏遲?”
他渾身已經沒有力氣了,跌坐在了溼·冷地面上。
東吾居高臨下地望了他一眼,似乎並沒有多少解釋的欲·望,但他心情彷彿稍稍和緩了一剎,語氣無波地道:“因為,我哥哥是個好人,我卻要別人敬他、怕他、不敢動他,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東吾的語調低且冷,身後是暴雨傾盆,驟風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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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宮,宜華榭。
蘇枕流是靖安宮的主位,這個時候他不能不在,此刻便直接聞訊前來,在外面等著。
熱水一盆一盆地往裡送,整個宜華榭都混亂不堪,阿青和百歲並幾個產公都在裡面,因血腥氣重,諸人都等在外室。
蘇枕流是先來的,隨後應如許也過來了。他們兩個怎麼說也是在宮裡管事的,這種大事再不來,實在說不過去。
而且這是除了殷鉞以外的第一個能降生的孩子,宮中無長女,殷璇就算正值風華正茂,也未免令人不安。
應如許冒雨前來,見蘇枕流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倒是不怎麼擔憂的樣子,低聲道:“連面子上都不裝了?”
蘇枕流哼了一聲,道:“生孩子有什麼好,鉞兒養在我這兒,整日都要煩死了。”
應如許仔細打量了對方片刻,並不相信對方的話,而是道:“是別人的孩子不好。”
蘇枕流笑了一下,沒有繼續說話,正當此刻,外頭隔著好遠的一段路,便聽到了行禮聲。
兩人知道是殷璇來了,便各自起身,隨後便見到門簾忽地一掀,殷璇身上的赤紅帝服沾了雨,目光都沒往這邊轉過來,直接往內室進。
守在外頭的小奴當即跪下,哆哆嗦嗦地道:“陛下,裡面恐怕見了血……”
他話語未畢,身旁的門便被驟然洞開,殷璇幾乎算是沒聽到這句話,拔步跨了進去。
宣冶正跟著她身後,內中侍君生產,她自然進不得,也只能在外面等,便轉過身跟應如許、蘇枕流見了個禮。
這是皇帝內侍,跟隨多年,且已跟晏遲身邊的人定了親,兩人面色不變,稍稍點了點頭。
大約又須臾過去,門外傳來規勸慢些的聲音,東吾渾身溼了小半,來得倉促,掀了簾子掃一眼室內,看到宣冶時便知道殷璇到了,心一下子就落下去了,緩了口氣才入座。
他身上帶著雨氣的冷,因而捧了杯茶,慢慢地暖身體,聽到一旁的應如許問。
“你好像來得晚了些。”
東吾睫羽微顫,沒有抬頭,笑了笑,道:“路滑,摔倒了,衣服都是溼的。”
應如許不再繼續問,而是將目光投向室內,沉默地等待。
裡面要比外頭忙得多了。阿青眼裡含淚地在旁喚他的名字,可是晏遲已經疼得快要暈了,有些回不過神。
幸而隨後有殷璇入內,她坐到了床榻一側,握住了對方溼冷冰涼的手,字句清晰地同他講話,晏遲才勉強清醒一些。
他膚色本就白得泛冷,這時候更是沒有什麼血色了,連唇上都是蒼白的。只有在感受到殷璇的氣息時,才稍稍回過神,紅著眼睛朝她探過手。
晏遲哪有力氣把她握緊。殷璇不等對方觸碰到指尖,就立即展開手掌,將他緊緊地握住,俯身過去。
“妻、妻主……”他的語調又低又軟,尾音虛浮,像是崩塌的心緒終於尋找到一個可依靠的地方,墨眸水潤,眼角一片緋紅。“抱……抱我……”
殷璇俯身抱他,周身的氣息將他包裹住,椒蘭之氣伴著一絲柔香漫溢過來。她心中遠沒有看上去這麼鎮定平靜,甚至比少年征戰時還要不安,但她卻不能表現出來。
她的夫郎在受苦,而自己是他身邊唯一能抓得住的力量。
殷璇伸出手,慢慢地撥開他溼·潤的髮絲,低頭親吻了一下晏遲的眉心,輕聲道:“我陪你,我一直陪著你。別害怕,卿卿,別怕……”
晏遲埋在她肩窩邊,喘·息混亂地忍耐了一會兒,隨後仰起頭,聲調只剩下一點兒氣音。
“親、親我……”
他的眼眸間一直是溼的,那股心痛還沒徹底緩和下來,身體上的疼痛反而更先蓋過了。此刻抬眼,像是一塊將融化的春冰、將消逝的薄雪。
殷璇低下頭很輕地吻了他一下,低聲道:“我在你身邊,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他沒力氣講話,被親了之後就抵在殷璇的肩頭,聲音低低的,仔細聽才能聽出他反覆呢喃的話語,帶著很明顯的哽咽。
“不要走……不要、不要離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這個小撒嬌精。
☆、歲月盡頭
她聽到對方低低的啜泣聲, 很柔軟,但每一點微弱的泣吟都讓殷璇覺得有什麼東西往自己心尖兒上扎,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將晏遲慢慢抱緊, 低聲道:“沒事的, 我在呢……”
殷璇實在沒有這樣真情實感地哄過人, 她尊貴了許多年,寥寥的幾次紆尊降貴、幾次退讓認輸, 都是為晏遲。
懷裡聲音軟綿綿、沒有力氣的卿卿半晌都應答不上來, 最後實在是疼得厲害了, 隔著赤色的帝服又咬了她一口。
齒痕印在肩膀上, 比上一次在歸元殿要重很多, 可又是在中途鬆開,像是潛意識般地不肯傷害她。
殷璇慢慢地撫他的背, 指腹在晏遲脊骨中央順下來,遠山黛眉就一直沒舒展開過。
不光她懸心,所有人都在著急。外頭的風雨未歇、已過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遲遲沒有動靜。
內外接送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