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無濟於事。
她只能陪著對方等待。
窗外烏雲蔽月,星芒寥寥。
耳畔的聲音從一開始哽咽低泣,再到最後的啞聲求饒,到了最後,連幾句哭聲也說不出來了,屏風之內,寂無聲息。
宣冶長嘆一聲,按住阿青的肩膀,低聲道:“再等等。”
沒有等來赦免,殿門卻被輕輕叩響。宣冶應了一聲,讓人進來,見點禪身沾風雨,見到內中情形嚇了一跳,隨後連忙道:“宣姐姐,徐長使那邊兒,說……說他……”
宣冶心中一緊,追問道:“怎麼樣?”
“安太醫說,徐長使油盡燈枯,也就……半個月的時限了。”
阿青猛地回首,眼裡的淚忍了一夜,終於還是無聲無息地落到了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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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遲後來是真的昏過去了,他半夢半醒之間,能感覺到對方埋在肩頭低啞的輕語,感覺到似被野獸扼住咽喉的危險冰冷,與刺骨的寒。
冰火交織,一重是滾·燙的,像岩漿燒灼肌膚,一重卻寒得要命,從骨縫裡往上鑽。他根本分不清哪一塊身軀才是自己,或是全都麻木了,失去了原本應有的觸覺。
郎君孕育孩子時,無論是內中的孕腔還是外面的每一寸肌膚,觸碰到都會格外的敏感。尤其是小腹下方等不能夠詳細描寫的地方。
這一回被裡裡外外的折騰透了,殷璇惱火的時候根本控制不住她自己。晏遲後面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卻還是不敢鬆開手。
一旦他有一些拒絕擁抱、想要退縮的念頭,就會被殷璇抱緊,做得越來越狠。
晏遲腦海中不大清醒,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錯雜記憶。他夢到曾經的往事,那些一分一秒都刻在骨頭裡的往事。
幽夢樓中鍛鍊過許多身體技巧,有些尚且說得出口,有一些則是給有癖好的達官貴人準備的。青春貌美的少年郎跪在女人們的身邊,乖順可欺,口舌工夫也都是一等一的厲害。迎來過往的人都是有官爵加身的皇親貴胄,無論是哪一位伸出手,跪著侍奉的少年們都要任由她們探入衣襟,隨意褻玩。
當時晏遲還小,被秦爹爹帶在屏風外看過一點。被教導說,如果做不到最好,就要像他們一樣,成為低賤的玩物。
玩物……?世上的每一個無可奈何之人,俱都是天地的玩物。
晏遲醒來時,頭疼得很厲害。他緩慢睜眸,面前是宜華榭的陳設、昏黃的燭光,光線照過床榻邊的紗幔,投下一團淺淺的陰影。
他定了定神,見到對面的梨花木座椅上,殷璇穿著一身玄色長袍,髮絲濡·溼散亂地垂落下來。
髮梢在滴水,一點點地摔碎在木質地面上。她手畔放著一卷書和幾本摺子,上面用硃批提了幾字,卻又頓下,從中修改了一番。
晏遲無聲無息地看了一會兒。一旁溫過湯藥進入屏內的阿青率先發現他醒了,連忙湊到榻邊,道:“郎主,你、你還好嗎?咱們把藥喝了,我剛剛溫回來,試過火候,肯定不燙的。”
晏遲抬睫看了看他,道:“好。”
話語一出口,才聽出其中到底有多沙啞。他渾身抽痛得厲害,若不是腹中安安穩穩,他真要覺得殷璇要拆碎了這具身體,再把他不留一點餘地的吞吃進去。
阿青坐到床榻邊,剛想伸手喂他,動作還沒進行一次,便被另一個人截過手中的藥碗。
殷璇放下手中的冊子,把奏摺扔到案上,伸手接過了阿青手裡的藥碗,道:“你下去吧。”
阿青愣愣地看了一會兒,也不敢抗旨,可又不放心真的下去,便繞出屏風外頭,坐在小桌那兒做別的活兒,做的三心二意的。
百歲正在箱櫃邊翻藥膏,找了半晌了。靜成也有許多事要做。屋裡就阿青先伺候著,可卻讓陛下攔下來了。
殷璇接過藥碗,試了一下溫度,將湯藥餵給他。見晏遲眼睫顫抖,沒有太敢看過來,便故意向前坐了坐。
對面的人渾身一僵,捏著被子往後挪,身子骨疼得低低抽氣。
“怕我?”殷璇心裡非常沒數地問了一句,她這時候已經有點回神了,看見晏遲難受,自然會心疼。可對方要是怕她,卻又勾起一絲躁鬱惱火來。
“……不、不是。”晏遲勉強答了一句,他倒不是真的害怕殷璇,只是身體下意識就往後退,這回硬撐著把藥喝完,見殷璇將藥碗放下,才稍稍鬆了口氣,問道,“現下,什麼時辰了?”
“你昏了一天了,太醫還在外面侯著。”殷璇道。
此刻是後半夜,更深露重。晏遲覺得頗為興師動眾,便道:“……讓人家回去吧,我沒事了。”
“不。”殷璇看了看他,“太醫待得越久,越證明你觸怒天顏,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戒。”
晏遲先是怔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這是治他的包庇之罪。也可以說,這是殷璇為了不再罰他而治的“包庇之罪”。
他慢慢垂下眼,口中的苦味未散,猶豫著問了一句:“……那、那司徒郎主……”
殷璇目光倏忽一沉,扯動唇角,道:“事情還不能到給皇室蒙羞的地步,已經處置了。”
晏遲茫然地看著她,半晌沒回過神來。
“死了。”殷璇乾脆利落地重申了一句,隨後起身靠近他,見晏遲渾身發抖地往後錯,才擰緊眉頭。“你覺得不應該?還是同情心氾濫,覺得別人都像你一樣可憐?”
晏遲從沒有覺得自己可憐,他看向殷璇的眼底,說不出話來。
“一日兩日,尚且可以說是斷的不乾淨。一月兩月,也算顧念舊情、尚未決斷。可這麼長時間下來,本就是視宮規於無物、視禮義廉恥、綱常倫理於無物。”殷璇盯著他道,“民間德行有失,尚且要浸豬籠、壓石沉塘,難道這種事發生在宮闈,反要我從輕處置,大發慈悲麼?”
“我的慈悲,只有你一個人。”
她伸出手,將晏遲抱進懷中,緊緊地抱住他,閉上了眼,低語喃喃。“卿卿,別怕我,不要害怕我……”
晏遲緩緩地抬起手,覆蓋在對方刺繡著龍鳳的脊背衣料間,低頭抵著她的肩膀。
在她的心中,只有通透平和、上善若水的晏遲是值得垂憐的。其他人的悲劇,那只是別人的不幸。
殷璇的心,就像是佈滿尖銳利器的寒冰,觸控到的大多是冰冷的、殘酷的。
只有心尖上的一點點,纖塵不染。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章不知道說啥。
互相救贖吧。
沒有你之前,她只是歲月長河、漫漫歷史之間的一個名諱,生平只有賢帝二字。有你之後,她還有青史間的一段情,萬古情衷,才知道原來風花雪月,有這樣動人。感謝在2020-02-10 18:40:02~2020-02-11 16:44:46期間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