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許瞥了他一眼,道:“你只是尋人同你一起荒唐,豈是真心思量考較過的?”
“我的事情是荒唐,你的私心就不是麼?”蘇枕流是個對權欲並無多大興趣的人,但生性散漫,結果又要被逼著幫應如許管理宮務,又總是做得不好,心裡早就煩透了。
一見兩人又要吵起來時,晏遲稍稍扯了一下東吾的衣角。旁邊這位坐不住,差點睡著,東吾跟晏遲對視了一眼,才反應過來,立即道:“呃……不如聽這位荊……那個,咳,說說?”
晏遲無語凝噎地看著這個記不住名字的,又望了一眼看不出神情如何的殷璇,又看了看分置左右的兩位,莫名有一點同情自家妻主。
他的目光跟殷璇又碰上一剎,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直到殷璇盯著他舔了下唇,晏遲才猛地有一種被覬覦著的感覺,背後生寒。他伸出手下意識地觸了下小腹,有孩子的安全做靠山,立即心安理得、理直氣壯起來。
等荊如願答覆完畢,隨後的數批侍子,也一應如此。應如許跟蘇枕流吵了半晌,各自口乾舌燥,到了後面,幾乎都不用東吾來打圓場了。
殷璇倒是一直沒怎麼說話,直到最後一人從萬青殿殿外步入,晏遲才注意到殷璇將目光投放過去。
刑部尚書江箬雯江大人的嫡子,單名一個情字。此刻便停在面前,長身玉立,卓然不群。
應如許跟蘇枕流吵累了,只是抬眼望過去,便忽地被此人震住了。他怔了一下,又望了一眼晏遲,半晌才道:“你……可讀過書。”
“讀過。”
底下人迴應的清淡平和,卻連原本喝茶的蘇枕流都怔了一下,抬眼望過去,也跟著看了一眼晏遲。
原因無他,是面前這位江大人的嫡出兒郎,在神態氣韻、乃至聲線語氣上,都與晏遲十分相像。但並非是樣貌上的相似,只是仿出來的氣質與語氣,讓人不得不聯想到晏遲。
如果晏遲是初春時欲化的殘冰,融融地化在指尖。那麼面前這位就更冷一些、如同欲結在枝上的霜,眸光和神情都覆上一層淡淡的冷色。
偏偏這種冷意襯得他出塵拔俗,有清冷孤絕之感。
應如許盯著他不講話,一側的蘇枕流率先笑了一下,低聲自語道:“不要臉的狗皮混賬,深宮秘聞也敢往外傳。”
場上所有人心中都與蘇枕流的想法差不多——應是底下的人知道了如今宮闈中寵眷不衰的侍君,要來畫像、溝通宮人,想著原樣復刻、重新教導,或可惹得陛下新奇。若兩人生了嫌隙隔閡,就更容易借之上位。
蘇枕流當年的畫像也被流出去過,只是那時遠沒有如今安定,所以倒還沒有動過這種心思。
晏遲看了一會兒,倒是沒有什麼情緒,也不生氣,只是聽著點禪一句句詢問下來,確實是高門貴子,六藝俱通,沒有任何一點比他差的。
他沒什麼想法,東吾反而嚇醒了,他拉著晏遲的手,在旁邊小聲道:“這是……這什麼啊……”
晏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隨後見到殷璇起身,就知道她此行等到現在,恐怕只有這一個是非得重視不可的人。
周家廣廈已傾,如今的尚書左右僕射皆是科舉而成的文官清流。剩餘盤根錯節的世家、官官相護的高門,首當其衝得便是江家。
當初周家勢大時,江箬雯就能與之抗衡爭辯,是殷璇手下用於牽制權衡的一步好棋,而如今心腹之患根除,江箬雯不思借鑑,反而膨脹擴充,更是將嫡子重新教導,教成了這個樣子,送進宮中。
其心可誅。
殷璇想了片刻,從紅布蓋著的禮物下面掃了一眼,什麼都沒有取出,而是走到江情的面前,端詳了他片刻。
江情面不改色,沉靜回望。他的目光是帶著冰與霜的,與本質溫柔的晏遲仍有不同。
殷璇伸手挑起他的下頷,墨眸幽深地看了一會兒,隨後從手上摘下一個似乎把玩摩·挲了多年的玉戒,戴到了他的手上。
日光盛大,從萬青殿的前方慢慢地散入進來,映照在冰琉璃的地面上。她那雙似是多情,卻又彷彿毫無情意的桃花眸在對方的眼中停了一剎,道:“去住延禧宮,給你主位行個禮。”
東吾就是延禧宮的主位。
上方傳來輕輕的抽氣聲,似是覺得這位江大人雖然混賬,但卻做了一件行之有效的事情。只有晏遲神情如故,甚至還有一點點多餘的同情。
他信任殷璇,殷璇也十分信任他。以兩人的默契來看,晏遲幾乎已經能從她的行為中推測出什麼了——愈是寵眷恩待、予他位高權重,就愈發帶著捧殺與凝視其自行走向終途的殘酷。
江情依言走到東吾面前,目光似有若無地跟晏遲交匯了一剎,隨後恭恭敬敬地俯身低頭,躬身一禮。
東吾哪知道陛下和他晏哥哥在想什麼,渾身都不對勁,他臉色突然地沉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殷璇,又滿眼茫然地看了看晏遲,見到眼前的江情給他奉茶,一點想接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有點想發脾氣。
然而他的手被晏遲死死地摁著,動彈不得。直到茶盞奉到面前,晏遲才輕輕地敲了敲他的手腕,道:“千歲受禮吧。”
遞到眼前的白皙手指上,還帶著殷璇賜予的白玉戒指,戒指外側是一對纏卷的龍鳳。東吾看得心口發悶,氣得說了一句他本族的語言,隨後才抬手將茶接過來,重重地磕在案上。
江情收回了手,目光慢慢地移動過來,見到晏遲眉目間溫和柔軟的神情,似乎有些詫異對方為什麼毫不動容。
會動容的。晏遲一邊想一邊注視著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惱火和厭惡,而是想到他的出身、他的相貌、他被殷璇重視的這一幕。
所有因晏遲出身而沒有動手的人,都會對眼前人這種無可比擬的頂級配置動容。所有人都知道晏遲身份低微,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寵君而已,但江情不同。
他可以為後。
作者有話要說: 其他人:???晏遲要失寵了???
晏遲:……我倒是覺得他好慘。
東吾: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晚上還有~
☆、心中唯一
晏遲步出萬青殿時, 與應如許、蘇枕流兩人見禮告退。這原本是一件極其稀奇的小事,但因今日在殿上見到的那一位,故而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應如許盯了他半晌, 對曾經的嫌隙倒是看淡了許多, 反而有些微妙的憐惜, 道:“你慢慢回去,見人不要生氣, 還是自己的身體要緊。”
晏遲想起他曾經做的事, 頗覺有趣, 應如許的喜怒哀樂, 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不知夜半寒窗、冷月寂空之時,是否也會因為周劍星之死而疑慮重重、沉吟徘徊。
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