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乍現的曇花時低落的神情,和他說的那句話,心神一時有些恍惚。
珩兒仰頭問他:“爹爹,這花我可以帶回去養麼?”
祝雁停嘆道:“可這花帶回去,明日就該謝了。”
小孩“噢”了一聲,頓時皺起了臉,有些悶悶不樂。
祝雁停想了想,與他道:“珩兒,你說,我們能不能想個法子,將這花永久保留下來?讓它一直這麼盛開著,永不凋謝?”
“真的可以麼?”小孩聞言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總得試試。”
他隱約記得,從前看那些雜書時,曾在一本雜記裡有看到過製作永盛花的法子,當時隨意看了一眼,未往心裡去,如今只能模糊記起個大概。
先用藥水給花脫色,再重新上色後晾乾,倒不是十分複雜,就只是那給花脫色和上色的藥水配方他記不大清楚,只能慢慢琢磨了。
於是父子倆一起動手,採了一大籃子的各種夏花回去,蕭莨正在看文書,見到他們進門來瞥了一眼,未說什麼,又低了頭。
祝雁停憑著記憶,默寫出似是而非的藥水配方,下人很快將他要的東西都準備齊全,祝雁停按著不同比例,配製出十幾種藥水,裝在不同的罐子裡,每個裡頭扔進幾多花,再蓋上蓋子密封嚴實。
珩兒好奇問他:“什麼時候能好啊?”
“等明日再看看。”
小孩還想問,祝雁停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噓”了一聲,壓低聲音提醒他:“先不要說出來,我們不告訴你父親,等做出來了再給他一個驚喜。”
小孩抬手捂住嘴巴,興奮得睜大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下午,外頭忽然下起了雨,這一下就沒個停,電閃雷鳴、昏天黑地,大下午的,大殿裡就點起了宮燈。
珩兒有些怕,貼到祝雁停身側,小聲問他:“爹爹,為什麼天黑了呀?”
祝雁停摟住他,小聲哄:“沒事,下雨了而已。”
蕭莨抬眼望向窗外,不由蹙起眉,眉目中多了些不易察覺的擔憂之色。
大嘴巴倏地從窗外飛進來,撲騰著溼漉漉的翅膀在窗邊跳來跳去:“淋死俺了!淋死俺了!”
蕭莨瞬間黑了臉。
祝雁停趕忙喝了一聲:“閉嘴!”
大嘴巴陡然閉起嘴,跳到牆角的花瓶上去,趴下 身,將自己蜷縮起來,一動不動,裝擺具。
祝雁停遞了塊點心給珩兒,讓他乖乖坐榻上吃,自己下榻走去蕭莨身邊,哄大的這個:“你就別跟一隻鳥計較了,你看它多怕你,要不是下雨都躲在外頭不敢進來,這鳥挺有意思的,留著它逗個趣也好。”
蕭莨皺眉道:“有什麼好,玩物喪志!”
也不知是說珩兒,還是說祝雁停。
祝雁停也不反駁,繞到蕭莨身後,給他揉按起太陽穴,輕聲問:“累了麼?天這麼黑,就先歇一會兒吧。”
蕭莨閉起眼,神色中確實有幾分疲憊。
“你在擔心什麼?”祝雁停的聲音更低,手上的力道倒是恰到好處。
蕭莨閉著眼沉默半晌,才啞聲念出兩個字:“洪災。”
南方夏季多雨,這雨一落下來,江水氾濫,天災之事豈是說得準的,到時候說不得又要生出民變。
祝雁停了然:“早些做準備就是了,你擔心這個,聰王豈不是更要擔心得睡不著覺了?他治下那四州內都有臨江之地,一旦鬧了災,他定比你更急,雖不該這麼說,但真要出了事,或許是老天爺都在幫你。”
蕭莨的神色微冷,沒有接話,祝雁停寬慰他:“我知你定不希望出這樣的天災,畢竟那四州的百姓日後也都是你的子民,但事態真那麼發展了,你也阻止不了,不如想想怎麼利用好這個的時機。”
蕭莨睜開眼,回身看向身後的祝雁停,目光裡多了些難以言說的深意:“你如此有主意,為何當初不想著幫自己爭那個位置?”
祝雁停聽出他語氣裡的譏諷之意,微怔一瞬,輕聲嘆道:“我哪有資格……”
“怎麼沒有?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你心裡清楚得很,後悔麼?若是當初替自己爭了,到最後說不定就當真名正言順了,也不至落得如今這個地步。”
祝雁停微微搖頭:“哪有那麼容易,真要爭了,只怕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沒什麼好後悔的,我為什麼要爭那個位置?你肯定比我做得更好。”
“你不想麼?”蕭莨的目光更冷,“你當初幫祝鶴鳴爭那個位置,為的不就是權利和地位?做一人之下哪比得上做天下之主更痛快?”
祝雁停在蕭莨身前跪蹲下去,雙手搭到他膝蓋上,仰頭看向他,神情格外的虔誠:“可我如今只願做一人之下,我想要你做天下之主,也做我一個人的全天下。”
蕭莨用力捏起他下巴,深深看著他,眸色不斷變幻。
祝雁停安靜回視著蕭莨,目光中全是炙熱如火的情意。
僵持中,花瓶上的大嘴巴忽然用力蹦起,撲扇著翅膀大聲嚷道:“做皇后!做皇后!美人就要做皇后!”
珩兒被大嘴巴滑稽的模樣逗得咯咯直笑。
蕭莨驟然鬆了手。
祝雁停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蕭莨的眼中已重歸平靜,沒再理他,叫人進來多點了幾盞燈,繼續批閱公文。
祝雁停不再擾著他,安靜地站在一旁幫他磨墨。
待雨勢稍小一些,蕭莨又讓人去叫了當地官員來,佈置防汛事務。
到了第二日,那十幾個罐子開了罐,有一些裡頭的花已經泡壞了,只有少數幾個罐子中的還能用。
祝雁停叫人在偏殿裡搭了個土炕,炕中點火,再鋪上厚厚幾層被褥,將換了上色藥水的罐子擱上去,置入脫了色的花,再次密封,靠著一點點的餘溫,給花重新上色。
又過了一整日,泡出的花裡只餘三朵還是好的,祝雁停將之直接擱到被褥上烘乾,還需七日。
珩兒迫不及待,每日都要去看兩趟,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像是看什麼稀世珍寶一般。
雨水也斷斷續續一直沒停過,白日的時候就是漂泊大雨,到了每日夜間更是暴雨傾盆,行宮後頭的江水眼見著就上漲了許多,蕭莨的眉頭更是一日緊似一日。
七日之後,三朵花終於徹底烘乾,果真還粲然綻開著,嬌豔欲滴。
祝雁停叫人做了兩個剔透的水晶碗,將其中兩朵放入稍大的那個裡,顏色最好看最昳麗的那一朵單獨置入小碗中。
珩兒眼巴巴地看著,祝雁停將大的水晶碗給他:“送給你,這兩朵都是你的。”
小孩眨眨眼,噘起了嘴,指著他手裡的小碗道:“珩兒要那朵,那朵最好看。”
祝雁停沒答應,手指撥了撥他的肉臉:“這朵是給你父親的,珩兒乖,你有兩朵,你父親只有一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