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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之後,趙北望封賞功臣,這第一個目標便是趙寧。
做了幾年皇帝,趙北望早沒了新鮮勁兒,加之自身性情不適於整日埋首案牘,也不善於在群臣各有道理但鬧哄哄的爭論中找出最合適的意見,近來是愈發不喜做在龍椅上。
要不是有王柔花在旁幫襯,在趙寧、趙七月都出去主持戰事,舉國保障戰爭事情格外紛繁複雜的那段時間,趙北望早就被弄瘋了。
現在戰爭結束,趙北望已是累得半死不活,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有未老先衰的跡象,所以他有了一個想法。
提前退休。
當初坐上龍椅完全是形勢使然,趙北望自個兒沒有選擇,換言之就是給逼的,要說按照內心意願,趙北望更喜歡做個駐守邊關的將領。
每日操練操練驍勇,培養培養年輕人,沒事的時候大家坐下來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彈劍作歌,長戟為舞,喝醉了便就地躺在一起,不分上下不分彼此其樂融融。
那是最好的日子。
因是之故,趙北望在趙寧原本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官職外,加上了“判六軍諸衛事”的職責,還給趙寧封了個尚書令。
這樣一來,趙寧不僅統帥天下兵馬,還做了宿衛燕平的天子六軍的頭領,尚書令則統領六部權在宰相之上,主持天下政事。
讓趙寧軍政大權集於一身,趙北望之心一下子路人皆知。
可惜的是,趙北望的算盤打得再好,終究是事不遂人願,他這個皇帝想退休,卻不料碰到了一個比他更想遠離朝政的太子。
什麼判六軍諸衛事,什麼尚書令,趙寧一律推辭不受。
不僅如此,趙寧甚至把自己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印綬都交了出來。
就差沒請趙北望換太子了。
趙北望被趙寧氣得一佛出竅二佛昇天,成天向王柔花抱怨趙寧是個不孝子,一點都不知體諒他這個做老子的辛苦,實在是皮緊了欠收拾。
說是這麼說,趙北望拿趙寧也沒什麼辦法,轉而把目光盯在了趙七月身上。永寧公主德才兼備、功勳卓著、威望不凡,完全可以替他分憂。
趙北望剛有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寫詔書呢,趙七月便腳底抹油提前開溜,離開燕平去遊山玩水去了,還美其名曰是去遊歷天下,為陛下體察州縣政況人情。
永寧公主一身大起大落、歷經沉浮,對權力早就看淡,沒興趣把自己圈在籠子裡,縱然呆在燕平,那也是修煉打坐、讀書誦詩。
趙北望火冒三丈,氣得摔了心愛的茶壺。
最後實在沒辦法,咱們可憐的大晉開國皇帝只得重用群臣,藉著戰後封賞功臣機會,提拔有功之士,篩選才幹卓著之人,一方面讓趙遜、趙平這些傑出的趙氏子弟擔任要職,一方面提前給陳安之、徐林這些後輩肩上加擔子。
這也是趙寧的建議。
老一輩重臣畢竟老了,觀念認知太過頑固,很難再有大的改變,更不可能從頭再來重塑三觀,故而就算秉性正值也不太適應新的歷史潮流,年青(壯年)一輩才是革新的中流砥柱。
就這樣,大晉朝堂提前進入了新老更替的過程。
......
同光七年,夏。
處理完戰後事宜,趙寧輕鬆不少,加之有意疏遠朝堂事務,近來愈發清閒,每日除了砥礪修為便是市井逛蕩,在遊山玩水放鬆身心的同時,時常身著布衣跟市井百姓混在一處。
趙七月時而跟趙寧結伴出遊,旬日間縱橫數千裡,或者觀海上日出,或者採山林野果,或者泛舟於江河之上,或者垂釣於洞庭之畔。
自從成就王極境後期,趙七月的心境修為進展迅速,眼下境界穩固,距離圓滿都已不那麼遙遠,整個人無論氣度還是風儀,都愈發渾然天成沒有破綻。
魏無羨還想著在趙寧與楊大將軍成就天人境後,他好在人世間大展拳腳建功立業,趙寧覺得這鳥廝完全是異想天開,對方起碼得對付得了趙七月再說別的。
每回趙寧稍帶一些各地特產、美酒美食之類的東西,回來送給已經是參知政事,忙得腳不沾地的陳安之,都會引得後者一陣怨忿。
怨忿歸怨忿,美酒美食卻不會被拒絕,陳安之在埋頭吃喝的時候嘴裡也閒不住,嘮嘮叨叨數落趙寧的遊手好閒,話裡話外訴說自己每日公事如山的辛苦,像個滿心家長裡短的娘們兒。
偶爾,趙寧也會去馮牛兒這樣的普通戰士家裡串門。
馮牛兒早已是元神境修行者,擁有官職還在李青猴朝思暮想的校尉之上,是正兒八經的將領,人見了都得叫一聲將軍。
早年跟他們一起逃難的那群百姓,而今都生活得很好,有人務農有人入伍有人讀書——傳言馮牛兒的妹妹是個才女,趙寧見過幾回,親口承認了對方的才女之名,不過僅限於做女紅方面。
若說這段時間趙寧沒有主持任何要緊事,那也不盡其然。
比如“真氣符文科技研究院”,就是趙寧親自督導建設起來的。
這名字出自莫邪仙子之手,建築面積比之太學院有過之而無不及,裡面的先生有百十個,學生已是多達近千,俱都是才幹非凡之輩,按莫邪的話說,此乃當之無愧的大晉第一學府。
今日,趙寧就晃盪到了研究院,觀摩莫邪仙子的最新研究成果。
“我一直相信,三千世界雖然無奇不有,但大道規律貫徹如一,科學與魔法在根本上沒有區別,都是對世界之力的法則運算與建模使用,一顆導彈需要數學建模,一發火球術同樣如此。
“這也包括真氣。
“真氣是這個世界上的基本能量之一,劍光也好刀氣也罷,都是真氣透過增強轉換後的高效率利用模式。
“各種所謂的功法雖然各有不同,但本質都是追尋對真氣純度的提煉,讓吸納入體的真氣純度提升,功法品質越高,真氣純度越強,威力就越大......
“而各種招式體現出來的莫測異象,則涉及到相當複雜的數學建模,這就跟火球術一樣。眼下此界修行者在使用真氣的時候,注重的是經驗與直覺,實話說,我認為這處在非常原始、初級的階段。
“正因如此,此界修行者修煉到高境界才那麼難。”
莫邪領著趙寧參觀她的實驗室,一路上侃侃而談。
她接著道:
“我在此界的研究,就是希望從微觀上摸透真氣的存在狀態,掌握它的物理與化學性質,再用數學解構與建模的方式,來分析修行者提煉真氣的方法,與各種功法招式的形成原理,進而推動此界真氣符文科技文明的發展......”
她說得很投入,趙寧聽得也很投入。
前者意氣風發,後者一臉迷茫。
沒錯,莫邪仙子這番話把趙寧說得一個頭兩個大,只差沒有神魂顛倒當場暈過去。
時至今日,在趙寧、趙北望等人面前,干將和莫邪已是完全以天外來客的身份活著。
從世外高人到天外來客,這個轉變過程只用了不到十年。
末了,見趙寧一臉孩童般的懵懂,莫邪仙子識情知趣地止住了話頭,這對趙寧而言是一種解脫,他一個不曾接受過系統性理科知識訓練的本地人,聽莫邪仙子滿嘴跑火車完全是在受罪。
“用你們的話來說,不明覺厲。”
趙寧表達了自己的感受,“這些事兒你還是跟大姐說去,她對這些東西接受快,我這些年淨忙革新戰爭了,沒有像她那樣完整的掌握你們的知識。只要大姐覺得好,你要多少錢糧我都會勸說父親。”
莫邪豎起大拇指,一臉欣賞:“上道!”
跟莫邪仙子從實驗室出來,趙寧叫上了干將,準備帶著兩人一起聚個餐,順便向他倆請教一些他們所在的那個世界的情況。
魏無羨說得沒錯,趙寧的修為氣機已經愈發壓制不住,隨時都可能成就天人境,所以他要儘可能多一些對異界的瞭解,免得打通了天門——姑且叫它天門——跟異世界碰上頭了,卻兩眼一抹黑。
雖說天外有萬千世界,能接觸到干將莫邪原本所在的世界的可能性只有億萬分之一,但對異界多些瞭解總是沒錯,觸類旁通嘛。
“按照元木真的說法,你還沒有認可天人境的道理,不曾融合其中的氣機,對人世間的執念又太重,距離天人合一的境界頗遠,理應是成就不了天人境的。
“怎麼現在反而因為人世間的王業氣機衝蕩,而導致屏障破碎,隨時都可能踏入天人境了呢?”坐在酒桌前,干將滿頭霧水的問。
這個問題趙寧早已想過,現在有了基本猜測,“或許不是因為人間王業的大勢氣機衝蕩,又或許成就天人境不一定得疏離人間,再或者,我在這個境界停留的時間太長,王極境的氣機已經容不下我。
“又或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干將點點頭,喝了一杯酒,不再關注這個問題,他本身也對此並不多麼感興趣,就是純粹好奇而已。
“我現在擔心的問題是,如果元木真說的不都是鬼話,那麼我成就天人境打通異界之門後,異界存在很可能降臨此界,最不濟也是雙方互有往來,對此界蒼生與大晉革新大業,這到底是福是禍?”
趙寧認真地琢磨。
干將摸著下巴:“不好說,不好說。
“不過該來的總會來,是福是禍都擋不住。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既然世界廣闊宇宙無垠,那麼此界文明要想有長遠的生存發展,就必須跳出一隅之地的束縛,在星辰大海中揚帆奮戰。”
趙寧微微頷首。
莫邪輕笑一聲:“比起這個,我覺得你有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需要面對。”
“什麼問題?”
“嶺南之事你聽說了吧?”
“沒有。”
一群海盜跟劉.氏父子的水師在海中交了手,雙方各自沉了幾條戰船,死傷攏共不過數百人。
這點小事入不了趙寧的法眼,以前是,現在更是。
劉牧之、劉新誠父親佔據的地盤不大,勢力中又沒有王極境後期高手,且之前就被楊氏教訓過,他們能在吳國的壓迫下存在幾年都難說,有什麼好在意的?
那就是個大點的藩鎮罷了。
這回的這點事,還是劉氏水師跟海盜之間的爭鬥......海盜能有多大本事,能成什麼氣候?這遠沒到需要趙寧關注的層次。
如今這天下,能值得趙寧注意的,只有魏氏、楊氏與孛兒熾君一族,並且還得是大事。
莫邪將事情簡要跟趙寧說了說,然後嘆息一聲:“天下很大,你的目光卻侷限於天元、秦國、吳國這三者身上,眼界到底還是沒有開啟啊!”
趙寧:“......”
他完全不以為然。
“上回我跟黃先生喝酒,說起過這事,一品樓呈上來的線報中提過一句,說是那群海盜的戰船不同於我們所見的戰船,那不是非凡木材所制,而是鐫刻符文陣列的某種金屬。”
干將正色看向趙寧,“我覺得奇怪,就請黃先生讓嶺南的一品樓詳細查探了這件事,知道了那一戰的經過,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趙寧問。
干將肅然道:“那群所謂海盜的戰船,攏共不過兩艘,排水量並不大,遇到的卻是成建制的正在海上訓練的劉氏水師,那可是一百多艘戰船!
“結果雙方起了衝突之後,不過一個照面的功夫,對方就轟沉了劉氏水師八艘戰船!
“這其中,兩艘還是裝備床弩的主力戰船!
“若不是當時劉氏水師中碰巧有王極境高手坐鎮,親自出手轟碎了那兩艘海盜戰船,其結果就會是對方全身而退——對方的航行速度遠勝於劉氏水師戰船,差距大到不在一個層次!”
趙寧目光沉了下來。
他察覺到了事情的詭異。
他不解地問:“什麼戰船會如此強勁?金屬構造......難道是鋼鐵?世上竟有這種戰船?那些海盜什麼來頭?”
干將滿臉遺憾:“可惜的是,這些問題暫時沒有答案。當時情況緊急,那位劉氏高手親自出擊,把對方的船轟成了碎片,沒能拉回來好生看看,那些海盜也全都粉身碎骨。”
莫邪瞅了他一眼:“你可惜什麼?對方有這種戰船,必然不是等閒存在,吃了虧沒道理不吭聲,這一戰已經過去好些時日,說不定今天他們就派了艦隊來複仇了——如果他們有艦隊的話。”
趙寧感覺匪夷所思。
莫邪看向趙寧:“現在你知道你面對的問題是什麼了?”
趙寧已有所悟。
干將下面的話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這個世界突然出現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很可能是天門已經被打通。換言之,在長城南北之外,你們從未正視過的遠方化外蠻夷之地,有人成就了天人境,而且不止一個!
“他們捷足先登,跟天外文明有了往來,並且靠著這種往來,完成了自身文明劃時代的跨越性進步!
“寧小子,全新的聲音已經出現,全新的挑戰緊隨其後,這意味著一個全新時代已經到來——你,可做好了迎接歷史潮流的準備?”
趙寧眉目莊重。
“這太像了,我不相信有這麼巧的事。”
莫邪先是對干將說了一句不著頭腦的話,繼而對趙寧擺了擺手,“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至少我們得先見過那些‘海盜’真有一支成規模的先進艦隊。”
這是老成持重之言,趙寧表示贊同。
於是三人繼續喝酒吃飯。
飯吃到一半,扈紅練找到趙寧。
她是奉黃遠岱之名來的。
她帶來了一個訊息。
嶺南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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