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夜色。
趙東林忽地想到楚國夫人離開南薰館前的那個夜晚,聖上也是這般,在竹林盡頭停步許久,最終大步離開,那時,聖上心中似有所決斷,如抽刀斷水,可抽刀斷水,水仍會流,楚國夫人離開南薰館後那十幾日,聖上每天看似尋常,但得知溫羨溫大人下獄一事,僅半個時辰後,即開始稱病,並有意安排楚國夫人入獄與溫羨溫大人相見,且只許楚國夫人見這麼一次,之後種種舉動,都證明抽刀斷水,愛慾依然如潮,那現在呢……
聖上年幼之時,趙東林即隨侍在側,可說是聖上身邊最貼心的奴婢,親眼看著聖上長大,不僅對聖上心中到底親信何人知之甚多,對聖上在後宮女子之事上的態度,也知道不少。
當年聖上年少,得到老武安侯暗助,入主東宮不久,先帝龍體不佳,有意早定下太子妃、即未來大梁皇后的人選,問聖上可有中意女子。
當時,聖上已與老武安侯的一對子女,即如今的武安侯與皇后娘娘,相識多年,可說是一同長大,感情甚篤,當時的皇后娘娘,尚是長寧翁主,在得知此事後,送了聖上一塊同心佩,聖上即知翁主心意。
因與翁主相熟相知,瞭解翁主性情為人,因翁主是好兄弟的姐姐,知心知底,可為良配,因聖上生母喜愛看著長大的長寧翁主,也因華陽公主在後力推此事,娶翁主為妻為後,也是對老武安侯之前鼎力相助的回報,以免老武安侯有兔死狐悲之感,防止日後離心,方方面面看來,長寧翁主都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而聖上,也並沒有先帝所問的中意女子,於是種種因素推動下,那年在上林苑,聖上親手捉了兩隻活雁,以此為“聘眼”,向長寧翁主笑語提親。
不久後,長寧翁主即被定為太子妃,三年後,聖上登基,長寧翁主成為大梁的皇后,儘管尚且年少,卻容止端華,宛如天生的一國之母,無人不服。
聖上與皇后娘娘舉案齊眉,四年內未納一女,趙東林心知,聖上並非熱衷風月之人,先帝時後宮的傾軋爭寵亂像,聖上自小看在眼裡,看得心煩,如若不因前朝之事,或許不會選納世家之女入宮,有如今這三宮六院,如果不是因為華陽大長公主在前朝咄咄逼人,聖上或許真能與皇后娘娘就這般一生一世一雙人下去,在帝后之事上,前無古人。
趙東林當年做如此想,如今卻不敢確定了,縱是華陽大長公主不在前朝奪權生事,縱是聖上不納一妃一嬪,聖上真能與皇后娘娘如此一夫一妻地長久下去嗎?
難說,如果聖上見到了外放三年的武安侯,帶回了他的新婚妻子,聖上是不是又會將如今這些風月秘事,又都上演一次?
他從未見聖上待一女子如此。
人皆道聖上寵愛馮貴妃,聖上本人,也一直在“努力寵愛”馮貴妃,可有意的寵愛親近,哪及本心流露?!
聖上也會在人前為馮貴妃夾菜舀湯、剖切水果,以示愛寵,但做完這些事後,馮貴妃吃不吃、吃了多少,聖上是不會留心的,不會像與楚國夫人在一起時,見楚國夫人吃了他親手剝的石榴枇杷,眸中便有笑意流漾,若楚國夫人晚膳用少了,就會擔心她腹飢傷身,到傳夜宵時,便想辦法拉著夫人再用上一些……
聖上為顯恩寵,常賜馮貴妃綾羅綢緞、珠寶珍玩,但錦衣霓裳不知賜了貴妃多少,卻從未像待楚國夫人那般,晨起下榻後要幫她穿衣束帶,極有興致地親自挑選裙裳披帛,為楚國夫人仔細搭配,馮貴妃那裡,金玉簪釵也不知堆了多少,可卻未有一支,經過聖上的手,插在貴妃的如雲高髻上,而此事,在楚國夫人居住在承明後殿的每日清晨,都在發生……
聖上為楚國夫人打破了太多常例,堂堂天子,甚至做起了“小賊”,連兄弟情義也不顧及,如果楚國夫人不是青州小吏之女,而是京中某位世家貴女,也與聖上自小相識,那麼當年先帝詢問聖上可有中意女子時,聖上會不會另有回答……
但,沒有如果,她就是楚國夫人,武安侯的妻子,天下皆知,這是聖上親自賜的婚。
第47章 剪紙
翌日清晨,武安侯與楚國夫人離開紫宸宮,聖上原道武安侯身上傷重,出行不便,要留武安侯在宮中休養一段時間再走,但武安侯道身為外男,實不敢常居宮中,聖上也不再強留,命兩名太醫隨武安侯離開,隨侍武安侯,等到武安侯傷愈再回宮,並賜下大量珍貴藥材。
馬車自紫宸宮駛出,至京中青蓮巷溫宅前停下,溫羨今日休沐在家,聽到車馬聲響,即出門來迎,與妹妹一同扶著明郎下車。
前日天色初明時,他見明郎突然奔走出去,而室內的妹妹宛若木雕石像,靜對著瓷甕裡一張模糊了字跡的紙張,垂淚不語,無論他怎麼問,都不肯說發生何事。
他心中擔憂,但身為人臣,隨著時間流逝,不得不離開家裡,前去官署,等到他為此懸心了一日,黃昏時回到家中,林伯卻告說武安侯出事,宮裡來馬車接小姐入宮去了。
溫羨更是心憂,至第二日去翰林院聽同僚議論,才知明郎擊鞠摔馬、昏迷不醒,他為此擔心不已,更可想見妹妹是如何憂惶驚懼,一日一夜心神不屬、寢食難安,好在不過一日,明郎人已甦醒歸來。
溫羨一邊扶送妹夫回房,一邊暗觀妹妹神色,看妹妹不再如前日所見失魂落魄,而是眸光沉定,溫柔關切地望著明郎,明郎亦是溫柔看她,眸中滿是眷戀愛意,就似之前他們二人之間那場不為人知的“爭執”,從不存在一般。
明郎人在此地養傷的這段日子,溫羨在旁瞧著,他們夫妻二人琴瑟相和,又如從前一般恩愛,明郎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平日裡在園中走走時,妹妹總是小心攙扶著他,臂挽臂,手牽手,一邊慢慢地閒走,一邊共賞園中美景,輕聲細語,眉眼帶笑,夫婦之間形影不離,正合“如膠似漆”之語。
如此過了近二十日,御駕回京也有了十一二日,這日溫羨自翰林院歸來,聽僕從說小姐姑爺都在廚房,走近看去,見妹妹人在掌勺,妹夫明郎在旁轉來轉去,一會兒幫遞洗淨切好的蔬菜,一會兒幫拿油鹽醬醋,全憑妹妹“吩咐”,熱火朝天的炒菜氣氛中,忙得如只嗡嗡直飛、忙著採蜜的小蜜蜂,而妹妹,就是園中最香最豔的那朵鮮花,幾要叫明郎這隻蜜蜂,徹徹底底地甜溺其中了。
溫羨靜站在廚房外,無聲看了一會兒,抬步離開,回到自己房中,換下官袍,洗淨手面,來到畫案前,舔毫執筆,如常繼續描畫那幅未完成的《琴川四時卷》。
如此細畫了一段時間,暮光淡去,天色漸黑,室內也變得暗沉無光,溫羨放下畫筆,正準備點燈,忽見妹妹來到窗邊,人站在薔薇花樹下,隔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