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帝派人將她接來,他回頭看去,見她憂惶急走入殿,一眼就看到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雙眸紅得像是要當場落下淚來,恨不能急撲過去,但因尊卑有別,還要先強抑下滿心憂惶,垂眼屈膝,先向殿內眾人行禮。
皇帝擺手命她起身,“不必多禮……快去看看吧……”
她也不抬頭看他一眼,直接掠走至榻前,也不顧華陽大長公主暗厲的目光,一顆心全放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身上,緊握住他的手,一邊柔聲輕喚“明郎”,一邊眼淚簌簌順頰流下,宛如斷線珍珠,落在明郎面上。
明郎始終昏沉不醒,無論太醫如何施針喂藥,也不見絲毫甦醒跡象。
皇帝的一顆心,也像是在油鍋裡熬煎,暗悔自己無事喊他來擊鞠做甚?!喊就喊了,非要他全力以赴做甚?!擊鞠本就是項有一定風險的運動,從前是軍中的遊戲,從飛馳的馬上摔滾下來不是玩的,明郎騎乘的那匹馬,又跑得那樣快!!他送他這樣一匹快馬做甚?!!!
如果明郎真的就此昏迷不醒,如果明郎真因此離開人世……皇帝越想越是憂懼,卻還不能表現出來,母后、皇后、容華等,個個都擔心不已,若他都慌了,她們更是要憂急瘋了。
皇帝勸不走她們,於是吩咐傳膳至西偏殿,勸母后等人多少用一些,而後見她仍守在榻邊,緊握著明郎的手一動不動,假作隨意開口喚道:“夫人也來用一些吧……”
她恍若未聞,仍是動也不動,皇帝也不能再喊一聲,如此就顯得太過關心她,更加不能在眾目睽睽下,走近前去勸她,甚至親手喂她吃些食物。
好在雖然她那婆母對她不聞不問,但皇后走上前去勸她道:“弟妹,吃些東西吧,別把自己身子熬壞了,明郎……明郎他不會有事的……”
但她還是搖了搖頭,不進水米,就這樣凝望著昏迷的明郎,一直守在榻邊。
明郎也一直沒有醒來,到後半夜時,皇帝終於將倦怠不堪的母后勸走,正在勸妹妹嘉儀也離開歇息時,忽聽殿內侍女一聲輕呼,原是一直守坐在榻邊的她,忽然身子一軟,無力地暈了過去。
皇帝向她急走半步,即又生生逼停在那裡,不能向前,眼看著皇后、宮女等,七手八腳地將她扶起,藏於袖中的手,因擔心暗暗握緊,臉上卻是面無表情,看著太醫為她把脈,道她太久未進水米,身虛體乏,加之因武安侯昏迷一事,心神憂懼,故而暈了過去。
他那姑母——華陽大長公主聞言面露不耐,冷道:“那就將她送出宮去,在這什麼忙也幫不上,又是哭哭啼啼,又是暈倒添亂,讓人心煩!!”
皇后也未說什麼辯駁自己的母親,只低聲吩咐隨楚國夫人而來的兩名侍女,“將楚國夫人送到椒房殿去……”
皇帝聞言道:“讓楚國夫人歇在東偏殿吧”,又語意平常地補了一句,“他們夫妻情深,楚國夫人人一醒,定是立即要來尋明郎的,若明郎醒了,怕是也想立刻見她,讓楚國夫人去你椒房殿,來回也麻煩。”
皇后聞之有理,命那兩名侍女將楚國夫人扶送至承明殿東偏殿,人跟走在後,一名太醫也遵命跟了過去。
皇帝人在這裡,一時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明郎,一時再想想暈倒不醒的她,心事沉重,負手在殿內來回地走。
沒多久,皇后折返回來,皇帝想問一句“楚國夫人如何”,又覺太過關心,憋著不問,只道:“這裡有太醫守著,姑母和皇后,都去休息吧。”
皇后卻道:“陛下萬金之軀,明日又有朝事要處理,不應再在這裡熬守下去,此處有臣妾和母親在,明郎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皇帝又在殿中坐了一會兒,納了此諫,起身離了這裡,向東偏殿方向走去,見碧筠跟著太醫從東偏殿出來,似要去拿藥煎藥,他走到偏殿窗外,見裡頭春纖那丫頭手捧著一碗熱湯,正持勺吹舀著喂她。
皇帝隔窗看了一會兒,看得實在心焦,怎麼吹兩下就往她口中送,燙不燙,怎麼也不嚐嚐,還有墊在她頸後的軟枕是不是太低,這樣喂,喂得進去嗎……會不會直接流出來……
皇帝忍看了一陣,忍不住抬腳進去,承明殿御前諸侍皆受過嚴密挑選調查,絕無外人眼線,個個口風嚴實,也皆知陛下與楚國夫人的風月秘事,皇帝在他們面前,無所顧忌,直接從春纖手中拿過碗來,讓一宮女再抱一軟枕過來,令昏迷的她,倚靠著堆疊軟枕坐躺著,而後吹舀著一勺勺熱湯,親手喂她。
如此一碗慢慢餵了大半,終於聽她輕咳一聲,慢慢睜開眼來。
皇帝心中欣喜,要繼續喂她,但她淡如涼月的目光,自他面上一掠而過,即無聲地垂下了眼,掀被起身,要穿鞋下榻。
皇帝道:“夫人先吃些東西再去看明郎,不然身體熬不住的。”
她卻像是聽不見,躬身穿好繡鞋,就要往外走。
皇帝急了,命侍從關上殿門,捧著碗語氣強硬道:“夫人若不肯用膳,就別出這東偏殿。”
侍立門邊的宮侍,立遵聖命,將高大的殿門沉沉關上,她人僵站在那裡不動,皇帝又軟和了語氣,上前勸道:“用一些好不好?朕陪夫人用一些……”
他看她面色蒼白、唇無血色,真是形容可憐,此處沒有需要避忌的人,皇后等心憂明郎,應也不會突然過來,遂愛憐地手攬著她的肩,帶她至桌邊坐下,又柔聲寬慰了幾句,“朕自小與明郎相識,他皮實得很,從小摔摔打打是常事,沒幾日就生龍活虎的,此次也是一樣,不會有事的……”
說話的功夫,宮侍端呈熱騰騰的膳食上桌,三鮮筍、酒醋肉、鵪子水晶膾、二色繭兒羹並龍井竹蓀湯、蝦丸雞皮湯。
皇帝將一碗碧粳飯放在她面前,看她整個人似都被擔憂壓垮、僵坐著拿不動筷子,說了一句:“夫人用完這碗飯,就可以走。”
她慢慢拿起烏箸夾飯吃,起先一點點地撥著米粒,吃得很慢,後來漸漸加快動作,如常人用飯,皇帝開始看著寬心,可看著看著,見她根本不吃菜不喝湯,就這麼低頭吃飯,忙道:“夫人別光顧著吃飯,也用些菜,別噎著了……”
他夾菜舀湯給她,她卻也不用,幾是狼吞虎嚥地將這碗飯吃完,垂手放下了筷子。
皇帝看她這樣,心情複雜地揮了揮手,宮人打開了殿門,她起身朝他一福,急切地走了出去,凌晨的暗茫天色裡,如一隻夜蝶,迫不及待地飛走,去追尋她的光。
明郎是在第二日入夜時醒來,當時眾人都在,華陽大長公主這一夜一天都冷沉著一張臉,在看到兒子睜眼時,卻瞬間紅了眼眶,哽聲喚著“明郎”就要近前。
但明郎的目光卻只追尋著一個人,初醒時迷茫的神情,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