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涯宮的地界上支起了一頂頂帳篷,從宮殿的高處望出去,就像雨後林間冒出的蘑菇。蚩狂大軍將親自帶著五千士兵駐紮於此。
“主子,國主是不是對您不放心?這是想軟禁您?”
有這樣的想法的人不僅是赤虎。蚩狂大軍將親自領兵讓晟豐澤的親衛們緊張不己。白涯宮的宮門緊緊關閉著。忠心白王的下屬們甚至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晟豐澤揉了揉眉心,沒有澄清這個誤會,任由赤虎風風火火地在宮裡忙碌著安排各種的警戒。
他心裡清楚。季英英的死訊傳出去,楊靜淵一定會冒險闖白涯宮。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佈下千軍萬馬,重重陷井,以楊靜淵的性格,他也不會放棄。
以杜彥的精明,在清楚了王兄心思之後,他會隱忍。蚩狂帶的五千人只隔了一天就到了白涯宮。究竟是誰說服了杜彥?將這個兩難的選擇擺在了自己面前。
三角梅在後庭花園怒放,一簇簇如火焰般燃燒著。白牆紅花被山頂溫泉冒出的氤氳水汽環繞著,宛如仙境。
黃昏日落,月影漸明。池中亮起了一盞盞蓮花燈。晟豐澤獨自一人斜靠著軟枕,從溫泉池中提起燙熱的酒,淺淺地啜著。
酒是益州府著名的劍南燒春,酒勁綿長。他似有些醉了,半闔著眼,喃喃說道:“真像啊。”
點點燈光與水光相映,月光靜謐,星子燦爛。他想起了那一年元宵,益州城散花樓畔的湖光燈色。
唯少了遊人如織,佳人相伴。
他睜開眼睛,朝花樹之後望了過去:“既來了,能飲一杯無?”
花樹動了動,楊靜淵一身黑衣提劍走了出來。
晟豐澤從水裡拉出一罈酒,朝他扔了過去。
楊靜淵抬起了手裡的劍,酒罈巧妙被他用劍鞘接住。他垂下手,酒罈咕嚕滾進了草叢。
“怕有毒?”
“不屑飲之。”
沉默了會,晟豐澤笑了:“記得在益州府認識你時,不過是城中一紈絝少年。時至今日,南詔卻以大軍將率兵五千嚴陣以待。北路軍佯攻梓潼,藏於山林。是你夜夜偷襲,取上將人頭如探囊取物。終讓北路軍人心惶惶,軍心渙散,從林中撤退,這才被唐軍於河谷開闊之地設伏,以致全軍覆沒。”
楊靜淵沒有興趣和晟豐澤閒聊:“英英在哪兒?”
“本王不奇怪你能從五千人的軍營中摸上白涯宮。也不奇怪,你能瞞過我那些侍衛們的耳目。但是你不奇怪這裡為何只有本王一人,並無埋伏?”晟豐澤答非所問。
“季英英在哪兒?你我清楚,她絕不可能被火燒死。”
他穿破屋頂離開,晟豐澤就是個傻的,也知道帶著她從屋頂逃出火海。楊靜淵聽到季英英死訊,就沒相信過。
藏身於韓四爹的家裡,親眼看著山下綿延的隊伍將白涯宮圍了個水洩不通。楊靜淵知道,一旦被發現,活著離開的機會很少。哪怕韓四爹搬出舒先生來,以家國大義勸說他帶著地形圖離開南詔,楊靜淵仍然選擇了上山進宮。第一次他不自信,將她一個人扔在了白涯宮。第二次他選擇了隱忍,將她扔在了趙家。這一次他不能再扔下她了。
“她死了。本王親手掘墳葬之。”晟豐澤抱著酒罈暢飲。
“啪!”地一聲碎響,酒罈被楊靜淵一劍擊碎,劍映著清冷的月光出現在晟豐澤咽喉間。
晟豐澤仰起臉看他,低低地笑了。他扯開了衣領,輕聲說道:“你的劍往前遞進三分,我就可以去見她了。你動手吧。”
酒氣與溫泉的熱氣撲上他的臉,醉意更濃,一臉無謂死生的模樣。
楊靜淵撤劍,一把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葬於何處?”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是吧?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楊靜淵一拳揍在他身上。
晟豐澤彎著腰咳嗽起來,邊咳邊笑:“我打不過你,何必還手?”他搖搖晃晃地站定,苦澀地說道,“好吧,你讓北路軍怕了。讓我也怕了。我怕這一回重兵重圍之下,仍然讓你逃脫。為了復仇,你會成為我南詔朝廷恐懼的幽靈刺客。所以,我沒有設伏。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既如此,我帶她離開南詔。否則,北路軍的恐懼會在太和城重新出現。”楊靜淵不甘示弱地威脅道。
“本王記得曾有一個斷案的官員。路遇兩婦爭一小兒。他令兩婦分執小兒之手,誰拽過小兒,便判小兒是誰之子。小兒年幼,拉扯時疼痛萬分大聲嚎哭。一婦不忍鬆手。然官員卻將小兒斷給了她。道,唯親母方心疼弱子。”晟豐澤站直了身,睜著迷離的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你不要忘記,季英英是你的妻。我是南詔王族,國主的親兄弟。一個女人與家國之責,你賭本王是情聖不成?”
言下之意是季英英在我手裡。我用她威脅你,你除了棄劍投降,你還能怎樣?
楊靜淵沉默了。
以他的武藝,重兵圍攻下他或許能趁著夜色,遁逃進山林。但是帶著季英英,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她還活著。”
“她死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就如在益州城一樣,你能拿本王如何?”
一句話勾起楊靜淵的新仇舊恨,他沒有如晟豐澤所料暴跳如雷,反而撤了劍:“你究竟想怎樣?”
“你怎麼來南詔的,怎麼回去。不妨告訴你,南詔已加強了邊境所有路口的守衛。離開白涯宮,失手被擒,只能怨你學藝不精。他日,你若領兵攻打南詔,本王會與你在戰場一決生死。”
楊靜淵轉身,踩著池中蓮燈掠過了溫泉。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花叢陰影之中。
晟豐澤站立池畔,確定楊靜淵已經離開,眸中醉意消失殆盡。他衝著溫泉池淡淡說道:“出來吧。”
池中燈蓮驀然晃動,赤虎等十二名護衛舉著燈蓮,牽著網從溫泉邊緣浮了起來。呼吸的竹筒設在燈中,藉著水汽與黑夜遮掩,硬是沒有讓楊靜淵發現。
赤虎獨自留下,抹了把臉上的水直呼好險:“如果被他踏中,定會發現端倪。”
晟豐澤睨了他一眼道:“在遺憾泡了一夜溫泉,怎麼沒有動手?”
赤虎嘿嘿直笑:“主子的心思屬下怎猜得到?”
晟豐澤衝著溫泉池抬了抬下巴。
赤虎疑惑地望過去,機靈靈打了個寒戰。
溫泉池中的燈只剩下靠在池邊的零星幾盞。楊靜淵踩蓮渡池時,不知何時揮劍,將池中蓮燈斬為兩半。獨獨沒有碰十二護衛藏身所在的燈蓮。
赤虎嘴裡如嚼了片黃蓮,苦澀不己。
“他若留在南詔。本王擔心太和城的官員會被他殺得一個不留。”晟豐澤長嘆。楊靜淵發現了埋伏,沒有挑破。何嘗不是顧忌著季英英。他終究還是利用了她,逼走了楊靜淵。
夜深時,後山凹韓四爹的石頭院子燈光閃了閃,又滅了。一行四人進了山。順著那天晟豐澤送走季英英的山中獵道,往大唐的方向走去。
路上桑十四問楊靜淵:“季二孃還活著?你為什麼不擒了晟豐澤換她?”
楊靜淵嗯了聲道:“白涯宮被蚩狂計程車兵圍住。蚩狂不會為了晟豐澤的生死受我挾持。晟豐澤又怕我發瘋殺得南詔朝中無臣。寧肯用季英英的安全換我離開南詔。”
所以,劍在晟豐澤咽喉。他也不肯說出季英英的下落。池中的埋伏,他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敢動用。
這一次,他又被逼得拋下她離去。等他再來,將南詔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到她。
晨曦乍現,東方一片明亮。楊靜淵站在山巔回望,雙手圈在嘴邊大喊:“英英,你等著我!等我帶你回家!”
迴音嫋嫋,陽光打在楊靜淵臉上,目光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