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報紙刊載的關係,許多同學都知道我們出事、伯仁住院的事情,因而來了一大堆訪客。每位同學的關心都增加我心中的罪惡感。
到了第二天下午,才終於出現一個空檔。
我走到病房外的走道,靠在牆壁上,暫時避開伯仁。因為每次看到他,我就覺得一陣心痛。於是,利用他熟睡的時候,暫時到病房外透透氣。
在這種時候安靜無人,反而叫人難受,當同學和關心伯仁的朋友過來探望他時,我還可以招呼客人;在伯仁醒著的時候,我可以對他噓寒問暖,陪他聊天、為他加油打氣。可是,靜下來以後,心頭就感到非常空虛。看到伯仁趴在床上,雙手無力、下半身完全沒有感覺,就讓我感到心痛。可是,在他面前我要強顏歡笑,儘量鼓勵他;雖然在實際上反而是他表現出開朗的態度,要我們不用為他太擔心,但是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才表現出這種樂觀的態度。
想想看,一個身體健康運動全能的人,在一夕之間,變成半身不遂的廢人,哪能輕易地接受這種殘酷的命運?在伯仁的眼中,我看到了絕望,當他說出“會好起來”這句話時,我就知道他在說謊。就像伯仁每次都能夠識破我的謊言,當他刻意說謊時,我也能夠看出來。
就捱了那麼一下,就毀了伯仁的一生,不論我做什麼,都無法彌補。
“喂,小武……”
這一刻,我才體驗到生命的脆弱,人生的無常……
“小武!”
“啊?”
“這邊啦!你在發什麼呆!”
“喔,九紋龍……你、你還好吧?”
龍九紋外表看起來大致上還好好的,雖然小臂上纏著繃帶,不過看他揮手的動作就可以知道,繃帶下的傷口並不嚴重。他看起來還是像以前一樣開朗,不過,眉宇之間帶著一點倦容。我想也是,按照陳鴻儒說的計畫,媒體記者統一由他來應付。就算靖安會的勢力再大,也沒辦法杜絕所有的媒體採訪。
“伯仁的事我聽說了。哈,這下子他可成了另類的皇帝,睡覺都要別人來服侍……”
我漠然沒有應話。
“呃……不好笑……對不起……”
“不,沒關係,只是我暫時失去幽默感。”
“啊,是啊!其實我也是……”龍九紋抓抓頭髮後對我說:“我這兩天都對記者說,高興能夠活下去。可是……”
“怎麼?活下來不好嗎?”我苦澀地應著。
“這……如果說不好,那就不知感恩了,也對不起伯仁的犧牲。”
“嗯。”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可是我好恨。”
“怎麼了?”我像是機器一樣地反應著。
“我並沒有怪罪伯仁的意思,可是、可是為什麼她們沒有被救出來。我知道伯仁已經盡力了,我這條命也算是你們給的,可是……”
龍九紋的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沉重和哀傷,這是我與他同寢室半年來,第一次看到他這樣。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跟小鈴交換。”
“啊……”
他的話再一次打擊我的內心。
“我、我真的很喜歡她。”
是啊,竟然靖安會用這種方法收場,讓龍九紋得到一顆破碎的心。而追究起來,會讓他遭遇這一切也是因為我。雨鈴要利用我誅殺禍虎,才會去靠近龍九紋。可是,竟然會以這種玩弄人心、自以為是的態度,也叫人難以原諒。
“對、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辦法當面去向伯仁說一聲謝謝。”
“嗯,沒關係。我能理解……”
“嘿,我會想辦法把她忘記的。然後再去找好女孩。”
說這句話的同時,龍九紋的眼淚流下。而後他轉身離開,看著他沉重孤寂的背影漸漸遠去。
龍九紋離開後,換村長出現。他利用空檔去買點東西。
“沒什麼事吧?”
“嗯,伯母呢?”
“沒事啦。只是傷心過度,一時無法接受事實。我想,晚一點她就能恢復了。”村長的臉上充滿倦容,叫人不忍。
“嗯,換我去買點東西。伯仁這裡先請你看著。”
“說這什麼話。這兩天要不是有你,我根本忙不過來。我家那口子就知道哭,真是頭痛啊……”
“嗯……”
“你是要去買午餐嗎?我已經幫你帶了一份。”
“啊,不是,我、我去買菸。”
“喔……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
“……就是今天、從現在開始。”說要買東西只是藉口,我只是想暫時逃到外面吹吹風。
沒有搭電梯,而是用雙腳由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一步一步螺旋向下,好像通往地獄的階梯,漫長又孤獨。
我像是幽靈一樣,安靜無聲地向下走,我的心情像是飄蕩在人間的幽靈,身體則像是無生命的屍體。走著走著,在不知不覺中就到了一樓。正當要走出樓梯間時,一個柔和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狀況怎樣?”這是……玉芳學姊?她也來探病嗎?
就當我要走出偏僻的樓梯時,另一個聲音卻讓我止步。
“大小姐,伯仁的狀況不太好,很可能會半身不遂。”這是陳鴻儒,他的語氣相當尊敬?
“嗯,那陳武成的狀況?”
“應該還好吧?我看他雖然喪志,可是並沒有做傻事的念頭。”
“嗯,這樣就好。”
“唉,這都是因為我的無能,才會發生這種事。對不起,大小姐,還讓您親手訓練出來、情同姊妹的人喪命。”
這是什麼話?陳鴻儒為什麼叫玉芳學姊為大小姐;還有,學姊的什麼人死掉了?
“這不能怪你。就連道師也無法掌握黑霧的真實身分。你已經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有所警覺,根本無法及時發現,陳武成被黑霧誘入選民的聚集地。遇上蚩尤的兄弟,原本就很難全身而退,她們八人還能回來五位,已經是萬幸之事。”
這……玉芳學姊也知道道師和雨鈴的存在?那麼,她也是靖安會的人?還被稱為大小姐!八音天女是學姊一手訓練出來的。這麼說,所謂的大小姐,就是指靖安會的大小姐。
發現這個事實,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原來如此,難怪學姊會對我這麼好,原來連她也是靖安會的暗樁。我一直覺得很慶幸,像學姊這麼好的女孩,會願意特別為我演奏樂曲,原來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是別有目的。
“……可是,我跟黑霧在一起待了兩天,也沒有察覺小鈴就是選民;現在想一想,我認為那時是她故意讓我們發現他們的離開,是為了故意引我們過去。”
“你無須自責。黑霧的法術相當高明。那三個人偶是由新鮮的屍體加上滯留人間的靈魂,再施以特別的法術所製造,就連道師也破解不了。黑霧想掩飾身分,我們根本無從察知。我現在只怕陳武成會想不開,去找選民報仇。任何人對上蚩尤的兄弟,都很難存活……”
“嗯,這我會注意……”
“還有……”
他們接下來說些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我頹然地走回樓梯,坐在階梯上,把臉埋入雙臂之間。原來我是個傻瓜,被靖安會玩弄的傻瓜。可恨的靖安會,不可原諒!還有,那個傷害伯仁的赤鐵也一樣該死!
我坐在樓梯上不發半語,心中一片黑暗,無盡的恨意沒有出口,在我心裡不停累積。
我憎恨所有的選民,還有那個虛偽作假的靖安會!無盡的恨意不停侵蝕我的心靈。伯仁撲倒我的那一幕,不停在心中重演,閉上眼睛,就看到伯仁靠在我身上,背部不停流出鮮血。
閉上眼睛,我就看到赤鐵那囂張的面孔,看到他用嘲笑的眼神看著微小無力的人們,看到他自信自大,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一個女孩被他用長柄戰斧砍成兩段,痛苦地在地上掙扎;一個女孩被他抓住,他用毫不在乎像是捏死螞蟻那樣的態度,將女孩的腦袋捏爆;一個女孩被他由上而下斬成兩半,血肉飛濺、內臟四散;最後是伯仁,被他的戰斧掃在背上,留下無法治癒的傷。
這個可惡的傢伙,不可原諒!
還有雨鈴也是!竟然利用我,沒有她,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是她故意將陳鴻儒和伯仁引到選民的聚集地,是她與赤鐵勾結,是她為了報仇、為了殺死禍虎,把無辜的伯仁捲入危險之中。她還欺騙了龍九紋的感情,是她讓龍九紋這位開朗的傢伙,在心中永遠揹負著無法磨滅的遺憾。一切都是為了她的私仇而傷害眾人。
我要向他們報復,把所有的帳全部討回!不擇手段、不計一切!
我要讓雨鈴嘗受痛苦的滋味,要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讓她知道利用我來報仇的代價有多大。
我要把赤鐵踩到腳下,讓他哭訴求饒,再無情地把他殺死。
我要……
“喂,小武!”
就在我心中繼續描繪復仇的光景時,絲麗兒的聲音打斷了我心中的構景。
我瞪了她一眼。
“……小武,你怎麼了?”
“……”
“你變得好可怕,這不是你該有的靈場啦!”
“是嗎?”
絲麗兒的眼中出現恐懼與畏懼,她半哭訴地說:“我不要你這樣,這不是你!你的靈場應該是更加溫和。現在的你眼中燃燒著黑暗的火焰,好可怕!你別再嚇我了!你快清醒過來。我不要你變成這樣!”
“我很好。”
她叫道:“你一點也不好!你的靈場好亂,還吸引了不少邪惡的氣息,讓我好難受。你該放鬆一下的!對了,可以去找那個奇怪的神父,他一定能幫助你。不然,那位道師應該也可以,雖然是個不信神的傢伙,不過他好像很有辦法的樣子。”
“不用,我很好。”我冷淡地應著。
“才怪!你一點都不好。你變成這樣,這裡的靈氣讓我很難過,幾乎無法繼續待在你身旁,我不要這樣啦!”
“那你就走啊,有多遠就滾多遠!要不是你把伯仁帶到那邊,他也不會出事,你這個只會壞事的大麻煩,想走很好,我巴不得你馬上消失。”
“哇!你吼我!小武竟然罵我,這不是小武啦……對了,一定是你一時迷了心竅。我馬去找人過來幫你治治!”
絲麗兒哭叫著飛離。目送她表情糾結、淚涕縱橫的樣子,心中沒有半點同情,若問我有什麼感想,恐怕只有渴望報復的快感。
是的,我要發洩。不論是誰,只要能讓我得到力量,讓我把赤鐵大卸八塊,就算是地獄的惡魔,我也願意把靈魂賣給他。
我坐在醫院偏僻的角落,看著黑暗的風漸漸聚集,帶來力量。也不知道這是由我體內流出,還是由四方聚集而來。反正一切都無所謂,如果能讓我為伯仁復仇,是什麼都沒關係。
我怨恨靖安會的欺騙與虛假、憎惡雨鈴的作為,但是,更痛恨自己無力對付赤鐵。什麼風身、雲體,一點都沒用,連伯仁都保護不了,要這一切有何用?
赤鐵!我要想盡辦法,用陰謀詭計也好,直接上門挑戰也好,一定要讓他承受比伯仁多上十倍的痛苦!
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描繪赤鐵被殺死的畫面。
我彷彿看到自己將他的心臟掏出來踩在地上,而他痛苦地求饒,希望我能給他一個痛快。我還看到他被斬斷四肢,失去一切力量的他,不停地求我放過他。
我幻想著這一切,力量好像也跟著增長,以仇恨為糧食,讓力量漸漸增長。風不停在我身軀穿梭來回,過量的風流進流出,超過我每天能忍受的流量,陣陣地刺痛我的腦袋。不過我卻甘之如飴,如果這一點點痛苦,能夠換來懲罰赤鐵的機會,我會將小小的“苦楚”當成補品。
就這樣,心在黑暗中沉淪。
我彷彿脫離自己的軀體,看到一個人坐在黑暗與邪惡的靈氣之中——一個被仇恨淹沒的人。
一種很奇怪、既陌生又有點熟悉的感覺,再次盪漾在心房。我好像變得不是我,那個被仇恨所淹沒的人是我,可是,有另一個我在看著那個被自責與恨意所煎熬的我。
我的意識好像超脫出來,脫離世間的仇恨,冷眼看著那個內心受到折磨的我。
不知道那個我到底怎麼了,可是,我見到濃稠像章魚墨汁般的風由我的身軀中滲出來,由面板上的毛細孔中像流汗一樣流出,由我的眼睛像是流出血淚那樣的流出黑血來,也由我的鼻孔中猶如呼吸那樣撥出黑色的風。這種充滿怨恨的風由我的靈魂深處產生,藉由存在的身軀不停滋長。頭髮快速生長,化為黑暗的絹絲,在我面前糾纏,混入那如霧氣、如墨汁的黑暗之風。怨恨凝結而成的風仿若實體化形成一個黑色的蛹。被排除在仇恨之外的我默然地看著。
突然間,由我的身軀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這種痛不是單純肉體上的痛,而是源自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硬要鑽出我的心,某種力量要撕裂我的靈魂。
原本已經感受不到仇恨支配的那個痛苦的我,竟也覺得自己好像被某種力量拉扯,不論是靈魂或是軀體都極端變形,好像有股力量在切割著我的靈魂,要把我部分的心分離出來。
然後在痛苦中,我看到了。兩顆黑色的心臟由我的胸膛中跳出來,沒入那個黑色的蛹。
我的痛苦依舊,那個黑蛹開始跳動,像是胎息,也像是跳動的心臟。
整個靈魂彷彿在陣痛,一陣又一陣,隨著黑蛹的跳動,痛楚變得更加激烈。
是恐懼、是愛慾、是仇恨,數種不同的情緒由那黑蛹傳回,那是我曾經歷過的。是我的回憶,也是我的一部分。
啊……突然劇痛達到最高峰,一切平息。但我也跟著失去意識。
應該是已經昏迷,不過,我卻還有微弱的感覺。
這時我又回到我身上,身體極為虛弱,就是跑完百里的馬拉松也不會這麼累。
我好像看到一個嬌豔嫵媚的人站在我眼前,她的表情促狹中又帶嫵媚,完全不同的氣質;可是那張臉卻又好像、好像是……絲麗兒?
她扶著虛弱的我,臉頰靠到我的臉頰旁。
好像在我耳邊說了些話。我記不得她說什麼,可是我應該是對她搖頭。
然後她拋下我,站起來,冷眼看著我,用嘲諷的眼神在取笑我。
突然,像是天使的羽翼由她背後張開,但她的翅膀是黑色的。
羽翼拍動,她飛上天,穿過牆壁,如幻影般消失……
而我也跟著陷入真正的昏迷……
我猝然醒來,好像靈魂受到拍打而驚醒。
跟著眨眨眼,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好像……不、記不清楚了。不過,小睡一下,精神變得好多了。心中的鬱悶好像一掃而空,似乎把情緒的垃圾全部倒光那樣,通體舒暢。
我伸伸懶腰,動作做到一半,突然想到,會不會離開太久,讓村長擔心。一看手錶卻發現,才離開不到二十分鐘。
怪了,才休息一下子,竟然有如此神效,難道這也是雲體的功能嗎?
我走出樓梯間,左探右看,已經看不到玉芳學姊和陳鴻儒的影子。想來也是,雖然我只是疲憊地睡了幾分鐘,但是也足夠他們離開這裡;只是想到玉芳學姊和陳鴻儒的友情,竟然都是因為靖安會而存在,是為了利用我、監控我,不知不覺中,又深深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現在還是好好照顧伯仁,讓他恢復健康,才是首要之務。走回樓梯向樓上爬,走沒幾步,就看到絲麗兒慌慌張張地飛下來。看到她,我突然覺得不好意思,方才對她的態度實在惡劣,我怎麼會對她說那種話?
“絲麗兒,對不起,我剛剛對你太兇了……”
“那不重要啦!”絲麗兒反常地沒有跟我追究;不過,她的表情急躁,好像家裡失火的樣子。
“怎麼了?看你這樣慌慌張張的,一點也不像你。”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有話慢慢說,別急……”
“伯仁出事了!”
“什麼!”我急得一把抓住她,大罵道:“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
“我……”
“可惡!”我啐了一聲,就兩步作一步地向上街。
“啊,等等我!”
我一面大步向上跑,一面問著努力跟上來的絲麗兒:“發生什麼事了,是伯仁的傷勢惡化了嗎?”
“不、不是……”
“那到底是怎麼了?”
“是、是選民……”
“什麼?”
選民,這還得了!我更是心急,這裡可是醫院,道師還有靖安會的那些戰鬥人員早就離開,選民竟然跑來,伯仁現在動彈不得,豈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該死!我實在不該離開他身邊。
我一步就向上跨上四階,然後是五階,不行,太慢了!一急之下,我直接向上攀躍,左右、右左地向上翻,一次半層樓地向上跳。
“啊!等等我……”
“你自己跟上來啦!”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有空等人。
十七層樓沒花兩分鐘,我全速衝往伯仁的病房,途中還差點撞上護士的小推車。
“伯仁!”一闖入病房,我即刻叫著伯仁的名字。
“啊!”見到房中情景,我馬上呆掉。
病房的窗戶是開著的,或者說是被撞開了。應該是無法行動的伯仁沒有在床上;至於正在照顧他的村長,則靠在牆邊,躺在地上。
可惡,到底怎麼回事?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伯伯,這裡怎麼了?”我焦急拍打村長,企圖將他喚醒,但是他卻沒有反應。
“可惡!來人啊!”我急得大喊。
就在此時,突然發現有一位護士躺在地上呻吟著。
“喂!你還好吧?”
我將她扶起,焦慮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人呢?伯仁呢?”
護士張開眼,雙眼迷茫,好像還搞不清楚到底怎麼了。
“快說,人呢?你看到什麼了!”
“啊、我……是……”
“是什麼!你快說啊!”
“有、有妖怪,啊!”護士歇斯底里地大叫,搞得我心神不寧。
可惡,沒用的傢伙,只會尖叫。
護士的叫聲引來其他人,“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一下子病房內又湧入了不少人,他們將護士接過去,七嘴八舌地問我到底發生什麼事,“喂,她怎麼了,是不是你對她亂來?”
“啊!這裡還有一個人暈倒在地上!”
“咦!人呢?這床的病人怎麼不見了!”
“你做了什麼,啊!窗戶怎麼破了,喂,你回答!”
要我回答?我還想問你們這些傢伙,伯仁好好地躺在床上,竟然把人照顧到不見!我沒有怪罪就很不錯了,竟然還對我問東問西,吵死人了!
“小武……”這時絲麗兒終於趕來。
我氣沖沖地撥開漸漸增加的人群,往她那擠過去。
“喂!你別走,我在問你話呢!”
“喂!”
手臂搭肩,我理都不理就隨手向後揮拳,把討人厭的蒼蠅打倒。
“啊,你怎麼打人!”
“小琦……你沒事吧?”
“對了,快打電話叫警察!”
“吵死人了!”我轉過頭怒吼一聲後,就一把抓住絲麗兒往安全門那跑去。
“別跑……呃……”
我又回頭瞪了一眼,聲音馬上靜了下來,然後又全速跑開。
由安全門跑到樓梯,向上快跑直到頂樓。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咳,我、伯仁……”
“你快說啊,絲麗兒!”小天使露出痛苦的神色,要說話,卻又好像說不出來。啊,我這才想到,被我用力握著,想必連喘氣都很困難,才急忙放手。
“好了,快點告訴我,伯仁呢?還有,你不是說有選民?人呢?”
“都、都走了……”
“走了!往哪走了?”
“他們破窗而出……”
“破窗而出……那就是……這邊了!”
我急忙跑到邊邊,向下看。地上果然有玻璃的碎片,但是,除此之外,什麼異常的現象也沒有,大街依然人車往來;永不止息的樣子。
“碰!”大理石地板被我打碎,手流出血來,但感不到痛。
“啊,小武,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地板的錯,別……”
“絲麗兒,是誰!是誰帶走伯仁!”
絲麗兒露出為難的神情,欲言又止。
“你還在磨菇什麼,快說啊,還不快說!”
“是……那個……”絲麗兒還是相當遲疑;不過,看到我怒火高漲的樣子,就顫抖地回答。
“那個,你見過的,就是前兩天那個長角的大塊頭……”
“赤鐵!”我咬牙切齒地說出他的名字。
“還有……”
“還有誰!”
“那個,上次跟選民一起用餐時,八個列席的其中一位,好像叫……”
回想了一下那幾位選民,在心中略作篩選,馬上就喊道:“風伯!”
“啊,對,就是這個名字,就是那個白臉的。”
可惡,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一臉奸臣的模樣,一定是這個可惡的選民在背後策畫。
“還有嗎?”我繼續追問,絲麗兒的表情告訴我還有其他人,但是她卻不大願意說的樣子。
“是雨鈴嗎?可惡,她還想怎樣?”
“啊,不是她……”
“那是誰?”
“是……”
“到底是誰!”
“我、我也不知道,她、應該是妖鳥吧……因為她長著一對黑色的翅膀。”
“嗯。”我覺得絲麗兒好像沒把她看到的全部說出來。不過,知道赤鐵與風伯共謀就夠了,這兩位大角色外,其他的一定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我一定要把赤鐵揪出來,將伯仁救回。
仇恨在腦中燒著。不經意中引進周遭的風,這兩天我早已經過量使用風身,早已超過肉體的負荷,再次將風引入體內的動作,刺激著全身的神經,讓我全身的每一條肌肉、身內的每一具器官,都微微顫抖,因刺痛而受苦著。
這種痛卻不算什麼,比起心靈的痛苦,這一點也沒什麼。身體的痛反而能減少心靈上的折磨,反而能讓我持續思考,尋求對策。
赤鐵他們帶著伯仁離開沒多久,必定還殘留些許的訊息。用肉眼看不到,那就利用靈力來尋找!
印契追尋就是該用在這種時刻。雖然現在我身上沒有任何與伯仁有關的東西,可是,卻有著對他的執念,對他的氣息、靈場無比的熟悉。
即使是希望渺茫,我也不會放棄任何希望與線索。
我將對伯仁的關心與友情化為思念的風,流入印契之中,讓心靈進入印契,尋找關於伯仁的一切。
來自世界各地的風在印契中交會,無數的畫面如洪水般進入腦中,帶來許許多多的訊息與其他的意志,而我自己的意識則像是汪洋中的孤舟,飄蕩流離。可是,我在風的暴風雨中堅持著,對伯仁的執念讓我支援下來。各式各樣的風像火焰燒灼我的腦細胞,像寒冰麻痺我的思緒,像狂風敲打我的意志,也像冰錐不停穿刺著我的神經。
但是,這一切都無法阻止我繼續尋找伯仁的不落。
用對伯仁的認識來過濾風帶來的每一個畫面,過量的資訊讓我的大腦不停超頻運作。將意識直接進入風的彙集之處,直接尋找線索果然不容易,不過還是有收穫,我“看”到了,風傳來的畫面。是過去的歷史,我看到伯仁為我與陳鴻儒起爭執,我又看到他在深夜整理家傳的武術,然後在清晨傳授於我。還看到他在與我告別後獨自回到寢室,為了我的事而眉頭深蹙。看到這些片斷的畫面,更叫我不肯放棄繼續追尋任何可以找到伯仁的線索。
突然,一道有關伯仁的風吹過來,畫面浮現。
先是看到他靜靜地趴在病床上,然後黑暗的風由地面飄起,就像是熱湯冒出霧氣那樣,黑霧冒出越來越多,可是,在旁看護的村長什麼也沒感覺到。
黑霧凝聚成形,一位身材完美、豔色動人的女子浮在床上,也是趴著向下。她似乎尚未定形,身體還偶爾會被風吹散,再凝回成形。
在她背上還飄著許多黑暗的風,像是一對翅膀,她黑色修長的雙手垂下,十指按在伯仁的雙頰,跟著頭向下探,身體成倒立的L字形,頭與頭相望。
雙唇一張一閉,似乎在說些什麼。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個女人好熟悉。
伯仁好像在搖頭,可是她繼續在他耳邊說話。然後伯仁似乎生氣了,雖然伯仁沒做出什麼生氣的動作,可是由風感覺到一股怒氣,那是我很熟悉的情緒。每當有不義的事情發生在伯仁眼前,讓他感到氣憤時,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氣。
接著她翻了一圈,跑到床前與伯仁面對面。
她似乎在伯仁的前額親了一下,然後在這風中的氣息中,就感覺不到伯仁的意識。我看到她將手探入棉被之下,再抽出時,手上好像拿著什麼東西。
她似乎很得意地看著手上的東西,將它提起。那是一個項鍊,上面掛的好像是一顆黑色的石頭。然後,她把那塊石頭放到嘴邊,直接吞下去!
就在此時,另一個靈場進入,是絲麗兒,她在這時飛來病房。
然後風中的畫面變得非常混亂與模糊。其中,有股靈場帶來強烈的風,空間好似變得模糊,空間與空間的交界變得虛幻不實,就像是我使用召喚時那樣,好像有什麼被召來了。
同時村長也發現不對,另一位護士也進入病房。
病房中好像颳起十級的暴風,村長急著要保護伯仁,卻被吹開,撞到牆壁就昏厥不起,護士開始尖叫。
騷動似乎沒傳出病房,畫面雖然不清晰,可是,那兩個可恨的傢伙卻在這混亂中現身。
接著,我又看到靈氣集中到那個女子身上。在混亂之中,她毫不受影響,又翻了一圈,回到伯仁上空。她慢慢向下飄移,手抓住伯仁的手,身體貼在他的身體上,然後以腳掌為軸心,身體毫不彎曲,就像是殭屍那樣直挺地立起,緩慢而詭異。
伯仁就像是一具傀儡,而那個黑色的女子則像是操偶師,用她自己的身體來操控伯仁。感覺上,就像是被鬼附身,只是她的附身是看得見的,是用手抓著伯仁的手,用腳靠在伯仁的腳下,以身體貼在伯仁的身體旁。這實在太怪異了。
突然,她身後的黑暗之風迅速凝實,變成一對黑色的翅膀,羽翼拍動,她就這麼與伯仁黏在一起,帶著他一起飛翔。
赤鐵與風伯竟然對她低頭!
他們好像是交談了幾句話,只恨我不會讀唇語,不然就不會只是在看默劇而已。
緊接著,赤鐵拿出他的招牌戰斧,往窗戶揮動,玻璃飛散,窗架粉碎;風伯也似唸了個咒,風化出,在窗外旋成一道渦流,開啟了靈界的通道。
三個選民就帶著伯仁一同跳入,消失不見!
就是那靈界的通道,我想要繼續追尋下去。
以當時曾流入的風為引導,也將我的意識流入那靈界的通道之中。傳來訊息的風原本就不大穩定,當想要跟過去看清楚時,一股無名的力量阻擋我的企圖。
在闖向眼見的通道那一刻,大腦好想像遭到鐵槌重擊,就像是全力奔跑地撞上牆壁!
“啊!”一聲哀嚎,我向後倒,後腦勺、肩膀、屁股撞到地面。
雖然過度使用靈力,讓風流進流出,造成身體極大的負擔,可是,才找到線索,一定要繼續下去!
勉力地站起,要再度搜尋風中傳來的訊息。
“別再用這個印契了!這種印契哪能這樣用,你會受不了的。”
“別管我!我越用印契,越是消耗靈力,你不就能從中獲得更多的靈力?對你這麼好的事,就別阻止我。”
絲麗兒叫罵著:“我怎麼可以不管你!你這分明是在自暴自棄。你現在的靈場好亂,流進流出,駁雜紛亂,再這樣下去,你的大腦會燒壞,你的靈魂也會變得殘破不堪,甚至會死,不,更可能會把你的靈魂給摧毀。”
“羅嗦!反正我是不可能會放棄!”
“別這樣啦,小武,一定會有辦法的!啊,對了,我們去找偵探,還是去特務,電影中不是有演,那個什麼特殊情報員007的,還是調查局的,都是找人的高手……”
絲麗兒不停地說下去,我完全當成耳邊風,繼續放出風,要使用搜尋的印契。
就在此時,我感到另一股靈場的接近。強大而有力的靈氣,甚至不比巫覡遜色。
轉身一望,見到道師和陳鴻儒他們。
“小武,我們會負責將伯仁救出來,你別衝動。”陳鴻儒道。
“陳公子,請您別再虐待自己,林公子的事不急於一時。選民特別來此將一位重傷之人帶走,必然有其目的,林公子在短期之內,必然不會遭到選民傷害。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您,不如就靜待選民主動聯絡,視他們提出的條件,再伺機而動。”冷茹焰也婉約地勸說。
“哼!”我用不屑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這群人也是害伯仁遭到今日處境的幫兇。他們除了專門說些好聽話,就是騙騙無知的老百姓,再偶爾欺負一些弱小的選民外,還會做什麼。
“你的技術太差了,‘風’不是這樣用的。你這種用法,身體一定會受不了,你若是不想放棄,那要改用較有效率的方式!”道師也走過來,似乎想要指導我風的正確運用方式。
也好,暫時利用他一下。
“碰!”
啊!一陣衝擊傳入腦門。我眼睛睜得斗大,瞪著道師。
“啊,小武!你怎麼可以打他!”
“道師,你……”
耳邊傳來絲麗兒與冷茹焰的聲音後,眼一黑,就不醒人事。
當我醒來的時候,又是躺在柔軟的床上。室內昏黯,不過,我卻知道這是哪裡,因為我曾在這兒躺過。上次與選民對決昏迷之後,也是被送到這裡——雲神父任職的教堂。
我爬起來。大腦的疼痛已然消失,身體也感到相當舒暢。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不然,身體的不適不會全部消失。而且,還有一點讓我明白,我一定在床上躺了很久,身體感到有點乏力,這種乏力並非勞累、或是外在的因素造成,而是由飢餓感帶來的虛弱。
這時的我已經冷靜下來。伯仁的仇當然要報,像是無頭蒼蠅地亂找亂飛,卻無法達到報仇的目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只要能找到赤鐵,就可以報仇。他的強大是我親眼目睹,不過,現在我卻覺得,只要能找到他,就可以將他碎屍萬段,為伯仁報仇。只是,前提是要能找到他。
這間房間一定經過特別的改造。房間包覆在強大的靈場內,寧靜安詳的靈氣充斥其中,我能睡得這麼安穩,應該就是這間房間的作用。不過一醒來,對於該做的事卻沒有改變心意。
房間除了能讓人安詳入睡的靈氣外,感覺不到其他的風,一股強大堅實的靈場使這個房間與外界隔絕,他們這麼做,是要讓我無法使用靈力嗎?
走到門口,轉門把。果然,鎖住了。
看來,靖安會打算將我軟禁。
不過,就這麼一道門,哪能關得住我。
退了兩步,用力撞去!
沒有衝撞到門板的感覺,反倒是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將我托住,就好像撞入一團棉花那樣。
哼,靖安會可真是下足了功夫,在門上用了不知名的力量,防止我破門而出。這倒是很麻煩,我不想在這裡耽擱。雖然已經浪費許多時間,可是能早一點找到赤鐵、風伯,救出伯仁的機會就大一點,即使是一分一秒,我也不想浪費。
用物理的力量恐怕無法開門,要運用風身以靈力來開門也有困難。這裡的靈場阻絕了外來的風,我的風身卻又必須隨時借用外來的風來引發力量。這好處是續戰力強,不必擔心靈力會用盡,可是卻也受到環境的影響。像這個房間隔絕了外界的風,我也無法使用靈力。
我可以大聲嚷嚷,讓教堂的人知道我已經醒來,應該會有人前來開門。不過我不喜歡這樣。
我無法再信任靖安會,對於他們的所作所為,我只感到無比的厭惡。
他們也許沒有錯,做的事也該算是符合大多數民眾的利益,但我就是討厭他們。
而且我知道,如果我執意要為伯仁報仇,而去找赤鐵,必然會受到靖安會的阻撓,所以我想無聲無息地離開這裡。靖安會雖然討厭,可是他們的存在卻有其必要,在選民與靖安會之間,我不得不選擇與選民衝突,暫時保留靖安會。至少,在我與選民的帳算完之前,就留靖安會繼續找選民的麻煩。
這門還真麻煩,有靈力作用著,要強行開門,恐怕不易。
如果能破壞加在門上的咒法就好了,或者干擾其中的靈力,讓咒法的效能降低,應該也行。
那麼……
心頭一動,這房間裡也不是完全沒有風的存在,這裡有讓人心思安寧、類似鎮定劑的風!
就是這個。
我緩緩引進房內的靈力,透過體內,在我的意志操控下,又流入門板,與原本就存在的靈力混在一起,讓這個咒術的靈力結構改變。
於是我再轉動門把,消融我力道的咒術果然變弱了。猛然一用力,“碰!”
啊!太用力了!
整個門被我拆下來,而我也提著這道門撞上走道的牆壁。
將門放回原來的地方(當然只是擺著),我踮著腳尖,儘量不發出聲音,準備離開這裡。
才走到客廳,就不巧地撞見冷茹焰,她正端著餐點要轉入走道,兩人撞個正著,差點沒把食物打翻。
“啊,陳公子!你……”
“嗯,再見。我要走了。”
“等等!”
“不,我不想留在這裡。”
“但是……”
我頭也不回就要離開,這時她卻說了句話。
“您不餓嗎?至少吃過飯再走。雲神父馬上就過來,他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請您務必與他談談。”
我想了一下,也好,身上沒什麼錢。吃個飯,與靖安會說清楚也好。
才坐下來,狼吞虎嚥地吃了幾口,絲麗兒與雲神父就過來了。
“上帝保佑,孩子,你真是活力十足,連道師的法術都對你無用,門就這麼被你拆了。”
“有不仁(伯仁)的蝦息(訊息)嗎?”
“孩子,你大可放心,我們正全力搜尋。一定在最短時間內就把他找出來。”
吞下口中的食物。我道:“不必了。這是我的事,由我自己來。赤鐵的藏身之所,我會找出來,並且,將伯仁救出。我只要求一件事——別·擋·我·的·路。”
“您怎麼說就太過分了。我們都需要上帝指引,才能走向正確的道路,孩子,您自己找的路,很可能是受到撒旦所誘惑的道路。不如由我、上帝的僕人、正義的使者、美少女的擁護者、光與愛的傳播者,代替全知全能的天父為您引路。”
我漠然道:“是啊,就像你們把伯仁引至死亡的道路一樣。”
“陳公子,這件事您不能怪罪靖安會……”
“沒錯,還要怪罪選民,還有我這位沒用的人。所以,我現在要更正自己的錯誤,去把選民揪出來,把伯仁救回來。”
絲麗兒也勸道:“小武,你一個人太危險,不如讓這個怪怪的神父幫你……”
“是啊,就讓天父在地上的代理人為您服務。雖然本人向來傾向為女性的信徒效力,可是偶爾也可以破例的……”
“夠了!”我大喝一聲,道:“上帝的僕人?是用黑暗力量與惡魔打交道的人嗎?”
雲神父的臉馬上僵掉,我的話似乎重重地傷了他的心,像是打了他一巴掌似的。
“絲麗兒,你也可以留在這裡。我不希望增加負擔。”
“小武!你這是什麼意思!”
絲麗兒的抗議我不聞不問,只是站起來,又說了一句:“謝謝你的午餐。再見。”
然後就堅定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