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去吧。”心中似有所得,楚質滿面春風,轉身揮手說道。
“大人……”劉仁之與一幫書吏衙役頓時一陣迷惑,以為是自己聽差了,怎麼才來就要走,要知道以前楚質前來巡視的時候,不僅是隨意走兩步那麼簡單,而是細緻的打聽流民們的情況,好及時發現問題加以解決,而如今不要說打聽,連看都沒有看幾眼就要走,怎麼能不讓他們心生疑惑。
“俗話說,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沒有想到我也犯下同樣的錯誤。”楚質輕笑說道,也沒有理會眾人,轉身輕步離去,步履卻有些急切。
流民百姓還在虔誠的膜拜著龍王,祈求上下降下甘露,沒有發現這邊的動靜,而書吏衙役見到縣官大人離去,亦步亦趨跟隨恭送還來不及,哪裡有心情提醒他們。
走了幾步,發現楚質表情喜悅,沒有了剛才的憂愁之色,劉仁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輕聲問道:“大人……”還沒有等他詢問明白,迎面匆匆忙忙的奔來一個衙役,氣喘吁吁,看見楚質等人,顧不上抹去額頭上的汗珠,疾步而來,深深吸了口氣,重聲道:“大人,太守有請。”
“何事?”楚質下意識的問道。
“職下不知。”悄悄的舒緩幾口氣,疾步而來的衙役喘息說道。
“莫非城中又出了什麼變故?”劉仁之喃喃自語,臉色不怎麼自然,似乎有些心有餘悸之意。
“既然不知所為何事,那就不必妄加猜測了。”楚質揮了揮手,輕聲說道:“正好我也有事情向範公彙報,不用多說,回吧。”
劉仁之明瞭的點頭,知道現在已經是人心浮動不已,除非是好訊息,不然官員模稜兩可的隻言片語,也可能會引起百姓的不安。
走到轎輿前,楚質淡瞄了眼還在求雨的百姓,忍不住微微搖頭,躬身入了轎子坐好,放下轎簾,在衙役書吏們的禮送下,悠悠而去。
不久之後,轎輿到了州衙,楚質從轎內走了出來,吩咐劉仁之先行返回縣衙處理其他公事,自己隻身走了進去,在衙役的引請下,楚質來到議事廳,發現這裡已經有幾個官員在默默等待著,與他們微微行禮示意,幾個官員回禮,也沒有說話。
楚質自然不會在意,靜靜的坐在張元善旁邊坐下,與眾人一樣,默默的等待著,過了片刻,陸續有官員前來,不過正主卻沒有到,人一多,而且不知范仲淹召見的原因,大家都感覺廳中氣氛有些壓抑,相互之間,忍不住微聲的詢問打聽起來。
談論了幾句,發現對方也不知情,眾人不由得胡亂猜測,無非是災情、缺糧的情況又比之前嚴重了之類的話,一時之間,廳中盡是一片嗡嗡然之音,還好官員們還知道要保持克制,聲音也不算太大,只是在廳中迴響,沒有引起廳外閒雜人等的注意。
而楚質並沒有參與其中,只是安靜的聽著他們的猜測分析,心中也在揣測,突然間聽到旁邊傳來張元善的聲音:“楚大人,近日來成果如何?”
楚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茫然似的問道:“什麼成果?”
“自然是籌糧的成果。”張元善說道,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何嘗沒有一絲羨慕,雖然仁和與錢塘同為杭州首縣,但是開始的時候,杭州的縣首隻是錢塘,數十年的擴充套件,錢塘縣已經容納不了那麼多的百姓,無論是從經濟還是民生上說,擴張是必然的,後來才與仁和縣合併,不過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還是比較集中於錢塘縣的管轄範圍,所以籌集起米糧來,自然相對容易些。
當然,這也是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在眾人的眼裡是這回事,但實際的情況卻與他們的想像不同,錢塘縣內的大戶人家是不少,然而卻精於算計,沒有多少人願意無緣無故的當冤大頭,平白放棄眼看就要到手的利益來,幫助官衙安撫百姓。
“能有什麼成果。”想到自己的收穫,楚質輕聲嘆息起來,說道:“轉悠了半日,又是請又是求的,才得區區三千多石而已。”
“區區三千石……而已。”張元善語氣有些異樣,眼睛閃過一縷光芒,沉默了片刻,才輕吐了口氣說道:“楚大人,三千石可不是區區之數,你可知道我籌款集了多少糧食嗎?”不等楚質詢問,張元善自答道:“一千石,而且要我補缺才滿足數。”同樣是一個級別的官員,雖然知道對方佔些優勢,不過差別也太大了吧。
“三千石……應該不算很多吧。”察覺張元善表情的異樣,及旁邊官員不加掩飾的羨慕佩服的目光,楚質感覺十分的詫異,其實也不怪他,楚質固然已經漸漸融入宋代的社會,但是有些觀念還是沒有得到改變,對於古今的計量單位還是很含糊,而且穿越到一個錦衣玉食的家庭之中,對於民生本就不怎麼清楚,自然而然覺得千石米糧應該是很小的數額。
宋代的計量單位十分精確,分為石、斛、鬥、升、合,一石等於二斛,一斛等於五斗,一斗等於十升,一升等於十合,這些都是容量單位,不是重量單位,所以沒法確切知道有多重,而且一石穀子和一石麥子的分量是不一樣的,不過經過換算,一石糧食大約相當於現在的是一百二十斤左右,但不是很固定。
三千石,也就是現代的三十六萬斤,要知道楚質求糧的時候,人家答應下來,運糧的事情自然有衙役或者雜向幫忙,直接搬運到糧倉內,他也沒有親眼見過實物,不然一座小山似的糧食堆積址,楚質肯定不會覺得少了。
畢竟相對實物來說,三千石只是一個數字,而習慣聽到百萬、千萬,甚至以億為單位數額的楚質,自然不會將區區幾千之數放在眼裡。
“不多,普通百姓的一戶十口之家,吃上百年應該可以耗盡了。”張元善淡淡說道。
楚質反應過來,想到古今計量單位的迥然,暗暗掐指算了半響,俊逸的臉龐閃過一絲窘意,居然把古代的石與現代的斤混淆了,以為只是得了三千斤米糧而已,竟然犯下這種低階的錯誤,看來自己真是忙糊塗了,想到剛剛還在腹誹某些大戶人家只許下數十石米糧的小氣之舉,楚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當然,楚質的想法也沒有什麼錯,畢竟相對杭州城數十萬人來說,三千石糧食確實不能支撐多長時間,而且現在不僅僅是杭州城外有流民聚集,杭州其他地方縣城也面臨著災害之苦,也有糧食不足的情況發生。
要知道糧食可不比其他,消耗一點就是一點,久旱無雨,秋收肯定是無望了,而宋代的農業技術可不比現代工業社會,都培育出反季節的作物,不可能在冬雪季種植糧食,最遲也要到來年開春才能恢復正常的插秧播種,而且播種之後又要幾個月作物才能成熟,仔細算來,百姓起碼還要再支撐五六個月,幾十萬人口,半年時間,消耗的米糧可不是少數,幾千上萬石的糧食確實不多。
發現自己的失誤之後,楚質訕訕微笑,就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廳門外就傳來了些許動靜,竹木串簾叮咚的清脆幾了幾聲,卻是范仲淹走了進來,廳中眾人聽聞動靜,嗡嗡然的聲音頓時嘎然而止,立時站了起來迎接。
“諸位不必多禮,都坐下吧。”范仲淹微笑說道,輕揮了下手,自然而然的在首位上坐了下來,廳中官員知道範仲淹的性情,聞言紛紛坐下,也清楚他是個實幹家,召集眾人肯定有事,而且不會繞圈子,坐下之後紛紛側耳聆聽起來。
事實的確如此,廳中官員還沒有坐穩,卻聽范仲淹說道:“還有幾日便是七月十五,今日老夫請諸位前來,是想與你們商議籌備中元節祭祀祈福之事。”
中元節是道教的說法,中國古代以一、七、十月之十五日分稱上元、中元、下元,上元是天官賜福日,中元為地官赦罪日,下元為水官解厄日,所以在中元節日這天,百姓帶上祭品,到墳上去祭奠祖先,與清明節上墳相似,而地方官府還會在當地的寺廟道觀設孤魂道場,以祭奠陣亡的軍士,同時也可以向上天祈禱,希望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范仲淹的提議,本來就是地方官員的職責所在,而且現在是乾旱時期,向上天祈求風調雨順也是順應民意之舉,不過在場的官員心裡十分清楚,范仲淹似乎並不是個相信鬼神之道的人,不然也不會連續不斷的否決某些官員及百姓祭祀求雨的請求。
難道說太守迫於壓力,終於改變了主意?且不提某些官員心中誹測,一些關心民生的官員卻另有考慮,如果是在平常時候,中元節祭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是多費些錢銀米糧人力罷了。
而如今正逢乾旱時節,而城中又缺少米糧,固然亂象沒生,但也有些微的萌芽,作為地方之長,理應想辦法安撫民心,為何還要關心祭奠亡魂之事,當然,幾個心思靈敏的官員也猜測出范仲淹也是想借此機會再行那以工代賑之策,不過相對現在的形勢來說,未免顯得有些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