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佈的天空裡,狂風暴雨已經肆虐了整整一個晚上,但仍然沒有停歇減退的跡象。風大雨大,驚濤駭浪,仍是一波波彷彿永無止境般沖刷著佇立在滄海中默默苦忍的青魚島。
而在王亙果斷而堅決的處斷下,在這幅悽風苦雨貌似平靜的外表下,整座青魚島卻已經翻騰起來,到處都有凌霄宗弟子在搜尋找人,頂風冒雨飛天入水,白魚灣新人洞府前也是一片吵鬧喧囂,一座座洞府石門都被叫開,面色嚴峻的督導師兄們同樣冒著風雨仔細檢視,指點人數。
而與此同時,在某個偏僻而狹小深邃的天坑底部,沈石與鍾青竹則是在最初的興奮過後,終於不得不再次面對可能是無法擺脫的絕境。
這條路,顯然是選錯方向了。
之前在洞穴深處的黑暗中,兩人一路爬行乃至到後頭見到熒光石隧道,一路走來,雖然地勢不平坑坑窪窪,但洞穴裡並沒有其他岔道,基本上兩人就是一路走了過來,而置身於此,顯然他們起初選擇的方向是錯誤的。
絕壁高達百餘丈,高聳入天,巖壁光滑陡峭,以他們兩人如今的狀況,又無什麼道行在身,畢竟都只是剛剛開始修煉的新人弟子,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從這裡跑出去的。而在天坑底部,藉著天上陰暗的光亮,可以看到這底下差不多十餘丈方圓,除了前頭約莫佔了一半地方的一處水潭,周圍都是堅硬石壁,也就是他們身後一個山洞,除此之外,更無其他出口。
看著眼前這一幕,沈石與鍾青竹都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臉色皆是蒼白,剛才因為看到希望以為即將得救的興奮與氣力,此刻都如洩氣的皮球一般,迅速地從身子裡消散開去。
疲倦與痛楚,就像那個洞穴深處的黑暗一樣,從身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發出叫喊,蜂擁而至,讓他們兩人無力支撐。
鍾青竹首先支援不住,倚著石壁慢慢坐到地上,貝齒緊緊咬著嘴唇,臉上已是沒了血色。沈石看起來稍好一些,但是臉色同樣難看之極,無論是誰面對生死絕境,都難以保持平靜,更何況他終究也只是一個少年。
過了一會,他也緩緩地在鍾青竹身旁坐下,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鍾青竹臉色蒼白,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石頭,咱們怎麼辦?”
沈石緩緩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參天絕壁,搖搖頭道:“這裡出不去了。”
鍾青竹咬咬牙,道:“那咱們往回走?”
沈石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鍾青竹問了這句話以後,也是自顧自苦笑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了。
兩人在那洞穴深處僥倖生還,身上都是已經多處受傷,雖未致命,但加在一起也不是輕易好受的,其中鍾青竹的左手更是摔斷了。在這般情況下,兩個人彼此支撐,在黑暗中苦苦摸索,於水窪中匍匐爬行漫長距離,一直堅持到了此處,實在已是超越他們這個年紀的奇蹟,哪怕是再來一次,又或是隻有他們單獨一人在那片黑暗中,到底能不能走出來,其實也很難說了。
而此刻若是再回頭,另一個方向到底是否就一定能走回之前的入口且不說,在那一片幽深可怖完全漆黑的洞穴裡,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有毒蟲怪獸,這一路走來沒有岔路,那往那個方向行進時,山洞裡就一定也是沒岔道路口了嗎?
更重要的是,他們兩人幾乎都是用盡了所有氣力才掙扎到此,再回頭走一次,能不能回到原先醒來的洞穴中間位置且不說,那黑暗的前方,到底還有多少漫長的甬道需要摸索著爬過去?他們兩人,真的還能支撐下去嗎?
沒有人是傻瓜,至少沈石和鍾青竹兩個人都不是,這裡面的關節危險處,哪怕他們年紀不大,但細思之後,又怎麼會想不到,想不通?
不走,多半要困死於這裡;冒險回頭,也幾乎可以肯定是要死在那暗無天日陰森可怖的洞穴深處。
擺在他們兩個人面前的,竟然就是這般絕望的兩條路。
沈石靠著石壁,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那一個被絕壁關住只露出一片小小地方的山口,陰雲依然密佈,風雨依舊吹拂,只不過因為山壁阻擋,到了他們這天坑底部,原本肆虐狂暴的風雨倒是都平靜了許多,變成悠悠飄蕩的雨絲,緩緩飄落下來,打溼了他們頭髮衣服,可是無論沈石還是鍾青竹,這個時候都沒有力氣再去注意這點雨水了。
天坑之下一片幽靜,或許是因為這裡有一處水潭的緣故,底部的石壁顯得很是溼潤,青苔隨處可見,從天空中飄落的雨絲紛紛揚揚,落在那清澈的水潭裡,蕩起一陣陣的漣漪,交錯著細雨無聲的哀愁。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石忽然開口道:“你想回頭再走一次嗎?”
鍾青竹背靠著石壁,身子似乎覺得有些寒意,情不自禁地向沈石那邊靠近了些,當兩人的肩膀靠在一起時,她似乎感覺到了幾分安心,臉色也鬆緩了一些。在聽到沈石的問話後,鍾青竹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如果回頭走,咱們能走出去嗎?”
沈石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就是沒把握,看看他的臉色,便知道就連沈石自己,也是對回頭的路抱以悲觀。鍾青竹搖了搖頭,道:“如果一定要死的話,我寧願死在這裡,也不想回到底下去。”
沈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背靠石壁,同時感覺到鍾青竹肩膀倚靠過來淡淡的溫暖與莫名的幽香,心裡好像突然覺得好受了些。
然後他就想到了一件事,忽然身子動了一下,鍾青竹很快察覺到他的異樣,轉頭問道:“怎麼了?”
沈石似有幾分遲疑,苦笑了一聲後,道:“我剛才突然又想起前面我想問你結果又忘了的那件事了。”
鍾青竹道:“是什麼?”
沈石吸了一口氣,道:“前頭不是說到靈晶當飯的事麼,我那時就想問你,你現在身上有帶著靈晶麼?”
鍾青竹神情一動,眼中頓時多了幾分光彩,他們兩人都是開始修道的新人,只要身上帶著靈晶,一旦開始修煉便可以恢復體力,哪怕是被困在此處,有了靈晶靈力的補充,便不虞有餓死的危險,畢竟他們剛剛入門開始修煉,所需靈力極其微小,哪怕只有一顆靈晶也能支撐他們數日不死。
有了這段時間,也許會等到救兵到來呢!
一念及此,鍾青竹頓時欣喜起來,眼中帶了幾分期翼,道:“我、我出門拾貝時沒帶靈晶,你帶了嗎?”
沈石以手扶額,苦笑道:“我也是怕帶在身邊萬一丟了,會耽誤修行,所以也將靈晶放在洞府中,準備晚上回去修煉的。”
鍾青竹怔怔無言,半晌後終於是失望垂頭,沈石也是默然無語,抬頭看著這漫天風雨,只覺得所有的路都已走到盡頭,再也沒有生路可言,忍不住長長嘆息了一聲。
絕壁之下,風不大,雨在下。
青苔暗綠,潭水幽幽,水邊幾叢野草,簇擁三兩野花,在這幽深無人的深谷處,獨自吐露著淡淡春意。
坐了很久,身上的疲憊終於好像消退了些,勉強算是恢復了些許精神。在最初絕望的打擊後,沈石還是勉力振作了一下精神,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在這天坑底部繞了一圈,仔細查看了一番,希望能找出些許可以離開的路徑。
但是到了最後,石壁森森,終究還是斷絕了他所有的希望。
站在水潭邊,他慢慢回過身來,那個山洞洞口處,鍾青竹也撐著石壁站起,正抬頭向他看來。
迎著鍾青竹的目光,沈石只是緩緩搖搖頭,鍾青竹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之色,但顯然心中多少還是早就預料到是這個結果,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慢慢走了過來。
雨絲落在她的鬢邊臉上,趁著她的臉龐越發的蒼白。
沈石皺了皺眉,道:“你手上的傷還沒好,還是回山洞那邊沒雨的地方休息一下罷。”
鍾青竹目光落在兩人身旁的那一處水潭上,看著清澈的潭水,輕聲道:“休息一下又能怎樣呢,還不是一樣等死?”
沈石默然無語。
鍾青竹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柔和,過了片刻,道:“石頭,要不你去山洞裡面,過一會再出來好不好?”
沈石皺了皺眉,道:“我沒事啊,不用過去躲雨的。”
鍾青竹蒼白的臉頰上忽然似有一道淡淡紅暈掠過,哪怕是在這絕境之下,仍是帶了幾分羞意,卻又似不願意去責怪眼前這個男孩,只是輕聲道:“如果一定要死在這裡的話,我也想死得乾淨些。剛才一路過來都在水裡爬著走著,身上髒死了,我想在這水裡洗一下……”
沈石呆了片刻,這才醒悟過來,鍾青竹的意思是想要在臨死前,在這水潭裡將身子洗乾淨後再安心等死,一時間只覺得尷尬無比,同時心裡莫名的又是一陣悲涼,深深地看了一眼鍾青竹,然後點了點頭,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你洗好了就叫我,我才出來。”
鍾青竹紅了臉腮,只點頭低聲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聽著身後腳步聲慢慢走遠,鍾青竹兀自覺得自己臉上發燒一般有些發燙,望著眼前那片清澈的潭水,一時間似乎有些痴了,過了片刻之後,她才輕輕嘆息一聲,抬起自己沒受傷的右手,伸到胸前,慢慢解開第一顆釦子,然後又伸手去解第二顆。
忽地,就在這時,在她身後猛地傳來沈石一聲驚呼:
“哎呀!”
腳步聲一下響起,竟是沈石快步從身後跑了過來,鍾青竹大吃一驚,瞬間面紅耳赤,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胸口,雖然只有一顆釦子解開也沒怎麼露出肌膚,但是這個瞬間她心中莫名如小鹿亂撞,同時也有幾分薄怒與惱羞,回頭向沈石瞪去,心想這壞人,難不成是有了什麼怪念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