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面這句話,李曦先就是一愣。
然後,他下意識的與李逸風對視一眼,兩個人面上都是哭笑不得。
雖然知道那羅克敵說的有道理,兩個人都是向來就自負算計,也都早就料到既然要在長安做生意,而且要把生意做大,那就不可避免會遇到麻煩,但是兩個人都不曾料到,這麻煩會來的那麼快,那麼巧,羅克敵前腳剛把話說完,後腳這麻煩居然就上門了。
不過其實仔細想想,這麻煩來的,倒也不算太快。
劍南燒春在長安的分店已經開業了足足一月有餘了,這一個月來,可以說只自己一家便佔去了這酒市上至少三成的生意,也就是說,原本人家那些在這街面上開店的,平均每家的生意都要給自己搶過來三成。
對於絕大多數店家來說,這長安東市的房租之類開銷極大,這三成的銷量,幾乎就可以說是他們真正能夠藉以盈利的部分了,讓劍南燒春這麼一搶,只怕少說也要有幾家店是屬於開始賠錢,生意做不下去了的。
這一下子,非但得罪的人多,而且得罪的程度還挺狠。
人家能忍耐了一個月的時間甘心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說實話估計十有八九隻是摸不清這邊的底細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有了這一個月的時間,怕是人家已經把什麼都摸得差不多,於是,這就開始動手了,而且李曦不需要出去看就能猜到,他們這一動,怕就不是簡單的小場面了。
至少也是一個群起攻之的局面。
說起來做生意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要想在長安做生意就更難,而如果是想要在長安還獨佔鰲頭,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李曦深吸了一口氣,拂袖而起。
李逸風嘆了口氣,也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妙妙和蓮蓮對視一眼,忍不住小聲問愣在一旁有點傻眼的庚新,“庚管家,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砸店啊?”
庚新嚥了口唾沫,死皮耷拉臉地點了點頭。
兩個小丫頭對視一眼,都很是納悶,妙妙就又問:“庚管家,你怎麼了?是不是……那個什麼什麼常侍王家,很厲害啊?”
庚新聞言又咽了口唾沫,臉上抖了一下,扭頭看著兩個小丫頭,道:“剛才你們沒聽見那位羅掌櫃說麼?右散騎常侍王大人,那可是跟當朝宰相蕭大人相交莫逆啊!”
這下子就連兩個小丫頭都給嚇得不輕,面面相覷之後,可憐巴巴地看著同樣哭喪著臉的庚新,問:“那……咱們家公子這家店,就要被砸了麼?難道咱們店裡真的賣假酒了?”
庚新哭喪著臉搖搖頭,“王家的公子親自來砸店……是不是賣假酒了還重要麼?”
兩個小丫頭聞言愣住,她們顯然還不太繞的清這話裡的意思。
※※※
店裡這一聲喊剛剛落下,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店面裡就突然的呼啦啦湧進了不少人,竟是很快就擠滿了人。
看這些人的服飾打扮,好像只是路過的商旅或者逛街的閒客,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其實最怕的就是鬧得太大,熱鬧越大,知道的人就越多,更何況那王家公子一張口就喊出假酒了,那麼不管真實情況如何,這一嗓子出去之後,即便你能解釋清楚這件事,但是隻要有心人稍微給你撥一撥方向,惡劣的影響就會不受控制的四散傳開,到時候簡直就是黃泥巴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聽到這一聲喊之後,饒是羅克敵剛剛回到櫃檯裡面坐下,正自心緒起伏到連盤賬的心思都定不下來呢,卻還是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然後一把撥開身前正在櫃檯裡發愣的小夥計,直接就走了出去。
他抖著那兩撇鼠須,臉上掛著雖然虔誠,但是怎麼看怎麼都猥瑣的笑意,拱手道:“鄙人便是本店掌櫃,敢問可是當朝右散騎常侍王大人府上來人麼?請教尊臺稱號?”
那發話的王家公子王殊彥聞言扭頭看了羅克敵一眼,雖然有些納悶這店裡的掌櫃怎麼如此形容猥瑣,不過既然此人自承是掌櫃,那想來不會有錯,於是他便頓時把精力都轉移到此人身上,只是當下裡他卻並不回答羅克敵的話,反而向後一伸手,大聲地道:“拿來!”
身後有隨從應聲遞過來一隻去了封泥的酒罈,看那酒罈上的標誌,卻正是售價極昂的極品劍南燒春,只是看那王殊彥接過酒罈時手上吃力的樣子,顯然裡面盛了不少酒。
他接過酒罈來,看也不看羅克敵,便把那酒罈往櫃檯上一墩,問:“這可是你們劍南燒春的酒?”
那羅克敵是什麼腦子,雖然向來都是一遇到情急便忍不住要口吃,但不管情況再怎麼急,他心裡卻向來都是有計較的,因此當下聞言,他只是看了那酒罈一眼,便笑呵呵地拱手應道:“回這位公子爺的話,這酒罈,是我們劍南燒春的,至於酒是不是……”
那王殊彥聞言微微一愣,顯然這羅克敵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竟是輕輕巧巧的就把話裡留下來的第一個陷坑給避開了,於是當下裡她不由得勃然大怒,斥道:“你們家的酒罈裡裝的不是你們的酒,還能是別家的酒不成!”
“呃……”羅克敵此前在別家店裡當夥計的時候,這種情況也不是沒遇見過,再說了,即便他沒遇見過,那史書上關於這等嫁禍潑髒的事兒可還少麼?他羅克敵這些年的史書可不是白看白琢磨的。
當下裡他聽到這王殊彥的話,便笑了笑,轉身衝著櫃檯內,道:“拿酒勺來。”
任何一家酒鋪子,不但要賣整壇的酒,一些小顧客也不能不顧,所以這酒觴、酒壺、酒勺之類的器具櫃檯裡卻是多得是,當下一個小夥計聞言便趕緊把酒勺遞過來。
羅克敵接過酒勺,探勺入酒罈,取了一勺酒,緩緩地倒入口中,閉著眼睛咂摸起來。
就在他要酒勺的當兒,擠進這鋪面裡看熱鬧的閒人卻是越來越多,只不過包括那王殊彥在內,大家都被他這番鎮定自如的動作給鎮住了,一時間這鋪子裡亂歸亂擠歸擠,卻是安靜之極。
假作看熱鬧的人一樣站在人群中間的李曦和李逸風看見了羅克敵這番處置,不由得就對視一眼,都是點了點頭,李曦更是忍不住心想,看來這羅克敵不光是眼光好格局大,處理起這些眼前的急務來,也是得心應手的很,光是這番氣度,就已經隱隱然有大家氣派了。
這時候,就在眾人的屏息以待中,羅克敵睜開眼睛,舔了舔嘴唇,搖頭道:“這位王公子,您這酒罈確實是我店裡的酒罈,但是這酒麼……卻絕對不是我劍南燒春!”
那王殊彥聞言一愣,他雖是出身高貴的大戶人家公子,只是向來便鬥雞走馬的很,即便遇到些事情,別人懾於他的出身地位,也都是心驚膽戰得不敢反駁,只是求饒而已,此前他答應了要替人過來尋這劍南燒春的麻煩時,卻是不曾料到,在如此一家小小商鋪裡,竟也會有如此沉著的人物。
有了羅克敵這番沉著冷靜的態度,再加上剛才羅克敵還曾輕輕鬆鬆就避開了他話裡的陷阱,是以這一下子倒真是把王殊彥給震懾住了。
直到身後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回過神來,卻是突然就發了狠,探手一把抓過那半壇酒,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便狠狠地死命砸向地面。
“啪嚓”一聲,酒罈崩裂,酒水四濺。
“你說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啊,這酒是本公子親自從你店裡買走的,豈容得你巧言抵賴,來呀,給我砸了這黑店!”
李逸風聞言眼睛一瞪,就要挺身而出,卻被李曦一把給拉住了,李逸風回頭看時,就見他神色嚴峻搖搖頭,道:“等等,再等等……”
說完了,他的手還在李逸風的手臂下掐了一下,李逸風愣了一下,然後順著李曦的示意向店門口的人群中看去,然後,在那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面孔,頓時這心就涼了半截——沒有想到,他們的報復,就這麼突然而來了麼?
※※※
長安東市酒市裡第一家,富平石凍春的店鋪裡,喬奈何嚮往常一樣坐在自家店鋪裡淡淡地品著茶,耳聽著外邊似乎突然熱鬧了起來,他笑了笑,卻是絲毫都不為所動,只是揚聲招呼自己的小廝,道:“劉昊,去,給老爺擰把毛巾去,太熱了。”
劉昊正在外邊跟一個小夥計胡扯著呢,那小夥計繪聲繪色的跟他說著街上的異動,此時聞言,他趕緊答應一聲,然後跑去給喬奈何擰了一把毛巾遞過去。
喬奈何接過去愜意地擦了一把臉,然後把毛巾又丟回去,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卻故意嘆息道:“天兒真熱呀,讓人這心裡也跟著忍不住就熱起來了!”
那劉昊接了毛巾,哈著腰應了聲是,只是扭頭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心說這都進了八月了,都秋涼了開始,您老人家又是坐著不動,滋滋潤潤的在這裡喝茶而已,卻居然還能熱到需要涼毛巾擦臉,也算是獨一份了。
不過這會子他還是慣例性的派了一句,道:“老爺您體貴,這才多汗呢,像小人這般,渾身上下榨不出三斤水來,哪裡敢出汗呢!”
喬奈何今天高興,又聽了這馬屁,自然倍加舒爽,便哈哈一笑,“你小子,就是把你渾身上下剁吧了賣,都沒你這張嘴值錢些!”
劉昊聞言嘿嘿地笑了笑,突然悄聲道:“老爺,那邊鬧起來了。”
“哦?鬧起來了?”喬奈何故作大將風度抻問了一聲,卻是趕緊站起身來,故意衝外邊問:“怎麼回事,聽說外邊鬧起來了?鬧什麼呢?”
這當兒聽他問話,就有個小夥計打著躬進來了,道:“回稟掌櫃的,小的剛才出去望了一下,是街中道那邊的劍南燒春店鬧起來了。據說是那邊賣假酒坑人,讓人給找過來了,要砸店呢,鬧得可大發了!”
“哦?賣假酒?”喬奈何又故意地繃了一下臉,然後“嗯”了一聲,道:“這賣假酒可是行業的大忌呀!哼,粗製濫造之下,縱是一時紅火起來,到底不過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罷了!沒得連累了大家生意跟著遭殃!”
說到這裡,他瞥眼看看劉昊,又看看那小夥計,卻又哈哈一笑,擺手道:“有人賣假酒,還被人抄過來了,這可是一場大熱鬧,不能不看哇!這樣,劉昊,你傳我的話,今兒下午不開門了,馬上關了門,大家都去看熱鬧去,都去!”
“哎!小人這就去!”劉昊聞言趕緊點頭答應,想要跑開,卻又被喬奈何給叫住,叮囑道:“吩咐夥計們,大家都在這條街上呆了那麼長時間了,各家店鋪裡想必都有相熟的夥計,讓他們去拉人,去宣傳,叫大家都去看,啊,這份熱鬧,缺了他們各個店家們的捧場,那就不算是真正的熱鬧了,你說呢?”
劉昊聞言眨巴眨巴眼睛,卻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家老爺的意思,當即又是高聲答應了,這便拉了那愣在一旁的小夥計一下,倆人一塊兒到店裡安排去了。
話說,大家都是整日裡們在鋪子裡,這街上有熱鬧好看,又有哪個是不願意看的,因此上一聽說掌櫃的讓關了門大家都看熱鬧去,還讓出去呼朋喚友的,大家自然是轟然答應。
等他們兩個吩咐好了,這邊正好掌櫃的喬奈何已經踱著步子走了出來。他老人家擺了擺手,大家很快就一鬨而散,都湧向了街中央的劍南燒春店門口。
在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南來北往的逛街人,當然,還有不少都是各家店鋪裡打發了來觀望情況的夥計。
等到喬奈何在劉昊的陪伴下邁著步子走出店門,站在自家招牌下看過去的時候,只見那劍南燒春的門口已經圍起了一大堆人,卻已然是將整條街都給堵死了。
他不由得意地笑了笑,然後卻又不由得抽著嘴角冷笑了一聲。嘴角里蹦出一句冷冷的話,“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一幫雜碎,也敢跟老子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