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露是那樣,柳非銀也是,若真能那麼瀟灑,倒也好了。」
柳非銀的手腳都生了凍瘡,本想把他丟在小麒家裡,又不忍心。若他真的回不來,他如今又是這般窩囊模樣,又能怎麼辦,於是便決定在山下的鎮子裡多待兩日。
最高興的是小麒,每日二十兩銀子,真是天大的好生意。午飯過後,他去請了鎮上唯一的郎中來,是個姑娘家,約摸雙十的年紀。她診了脈象,寫了幾幅藥方子遞給小麒去抓藥,柔聲道:“這位公子脈象平穩,大概只是不適應這種極寒之地,先吃兩幅藥瞧瞧吧。”
白清明謝過女郎中,送她出門,風捲著雪花飄入內室。
不經意遠遠一望,看見目光所及之處是高山之巔上籠罩的灰濛濛的霧氣。簷下的銀鈴響個不停,破敗的燈籠也被風吹得搖曳著。好像很久以前,他年紀還小,師傅還活著,師兄白寒露也還記得他。
每年冬日落了雪以後,師父便哪裡都不去,甚至連門都不出,屋裡燃著佛手香,偶爾能聽見他在夢中叫一個名字,總不太真切。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冬天,剛落了第一場初雪,山上來了個女子。
那女子用面紗遮了臉,一雙顧盼流轉的美目,師父喚她月姬。她叫師父白蓮。那時白清明第一次聽見有人叫師父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看見師父波瀾不驚的眼睛裡,有了猶豫。月姬戴的耳墜是里昂串小金鈴,那整個冬日,他和寒露都能聽見那叮叮噹噹歡快的鈴聲。
就好似這屋簷下的銀鈴,聽起來歡快,可是細想又覺得悲傷。
“喂,凍死人了!”
白清明回頭看見柳非銀盤膝坐在火爐前,門內已經落了一層雪,冷風不停地捲進來。
他忙關了門,走進來在柳非銀身邊盤膝坐在毛皮褥子上。窗外的風聲呼嘯著。柳非銀瞧著他,翻了個白眼:“剛才你說我是跟著你來這鬼地方的,哼,要我看啊,是你把我誑來的吧?”
白清明輕嘆一聲:“就算是我誑你來的吧。”
“我聽剛才那孩子說,這座山叫麒麟雪山,每個來這裡的外地人都是去山上找麒麟的。你怕是聽了那些個說書的胡言亂語,也來跟著湊熱鬧吧?”你若是想送死自己去就好了,本大爺就不奉陪了。”
為何別人不願想起的事,就能忘得那麼幹淨?
白寒露是那樣,柳非銀也是,若真能那麼瀟灑,倒也好了。
見他不說話,柳非銀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又笑了:“你莫不高興,如今我這身子也不大好,上山也只會拖累你,若你真回不來了,也要有人回家給你報喪不是?”
無論他是不是忘了,可是這模樣這性子倒是和從前那個柳非銀一般無二。在他眼裡,若是不在意的人,那人的生死他也不在意,沒心沒肺,他早已知道的。
白清明忍不住彎起嘴角,替他順了順剛剛被風吹亂的發:“以前認識你時,倒沒想過是這樣的結局,其實也不錯。”
柳非銀聽了這話,面上倒是怔了一下,認真想了想,又真想不出什麼,只能專心地翻著爐上的地瓜。稍晚些小麒回來,手裡拎著兔子和魚。柳非銀童心未泯,跟著忙進忙出地收拾晚飯,兩個人唧唧喳喳,吵得白清明連個回籠覺都睡不好。
晚飯他吃得不多,柳非銀胃口不錯啃了一隻兔腿,然後又聽小麒說起關於麒麟的傳說。
“傳說這麒麟雪山本不是東離的極寒之地,這裡本來是坐火山,山上的火窟裡住了一隻麒麟。連續幾年入秋後都有莫名其妙的火種燒了山,山下鎮子的人便覺得那傳說中的麒麟是邪神,是災星下凡。於是有不少勇者便自發上山擒麒麟,要將它剝皮抽筋,為名除害。而這些勇者中,有一個是女子,父母皆是山下的獵戶,她也練就一身不錯的本事。”
柳非銀忍不住插嘴:“那女子肯定殺了麒麟,然後犯了天怒,把這山給封了。”
小麒擺擺手:“若是那樣的故事,還有幾個人肯聽。那女獵手上山後,正遇見一場暴雨,她被困在 山上兩天兩夜,被一個男人給救下了,那男人生了一張招人的臉,性子也溫柔,就住在懸崖壁上的山洞裡。那男人愛上了這女子,便經常下山給她帶點兒山參和靈芝,一來二往就生出了感情,女子與他成親,還有了骨肉。”
說到這裡小麒頓了一下,伸手去撥弄那爐火。
大約是這鎮上的人說起這個傳說都會不自在,他來的這一路也聽了不下數百次,於是結果話頭說:“那女子懷胎十月,生下的是一隻麒麟。那女子便知道自己夜夜共枕的丈夫是邪神的化身,於是那一夜,她把匕首插進了丈夫的胸膛。從那夜起,這麒麟火山便成了麒麟雪山,終年積雪不斷。老人們都說,麒麟死了心,所以這座山也死了。”
這個故事講完了,三個人都相對無語。
悲傷的故事無論真假,總有惹人心疼的力量。
片刻小麒起身,拍拍衣裳上的褶子,哈哈一笑:“所以說啊,這世上最傷人的便是愛情,若真愛了,那才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