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槿知站起來:“我要走了,晚了他們該擔心了。”
應寒時也站起來,蕭穹衍緊隨其後:“我也要去送你。”
回去的路,因為有蕭穹衍在,變得熱鬧了許多。
他邁著金屬長腿,跟槿知走在前頭,一路說著話。應寒時負著雙手,徐徐跟在身後。遇到有難走的路,蕭穹衍第一時間就會挽住她的胳膊,或者緊緊牽著她的手:“我扶你啊。”
槿知一路被他逗笑了好幾次。只是不經意間回頭,就看到應寒時眼眸漆黑地望著他們。雖然兩人目光相觸,他眼中也會露出一點笑意。但槿知總感覺到,回去這一路上,他有點異樣的沉默。
很快,就到了白天趟過的那條小河。
月光下,溪水潺潺。蕭穹衍歡呼了一聲,鬆開槿知的手,跑過去用力踩水了。槿知微笑望著他,剛要把手插回口袋裡,卻幾乎是立刻被人握住了。
身旁,是應寒時。
他單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卻將她的手整個握在了掌心。
“槿知,我牽你過去。”
槿知:“哦,好。”
他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眉梢眼角彷彿都已沾染,清澈動人。他的手又收緊了一些。槿知的心頭突地一跳。
正在玩水的蕭穹衍,突然發現他倆要牽著手過河了,立馬起身跑過來。槿知居然看到了他紅色的矽晶眼珠,像人類一樣轉了轉,然後他就突然在她面前、背朝她蹲了下來:“小知,還是我揹你過去吧!更安全更可靠哦!”
槿知莞爾,一旁的應寒時靜靜矗立不動。
讓機器人背?
這個體驗夠新鮮,槿知喜歡。剛要鬆開應寒時的手,卻聽到他的嗓音徐徐響起:“你的背很硬,會弄疼她。”
槿知一想,還真的是。蕭穹衍也想到了這一點,一臉失落地站了起來。
“你先回去,我送她回家。”應寒時又說道。
蕭穹衍自然很不情願,槿知想了想,也說道:“這裡離村裡很近,你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他倆都這麼說,蕭穹衍只得點點頭,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蕭穹衍一走,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槿知看向應寒時,剛想說走吧,卻注意到他的臉,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紅了起來。
槿知:“……?”
他卻鬆開了她的手,又靜了一秒鐘,然後轉過身去,動作不急不緩地蹲了下來。
槿知微怔。
“槿知,我來背。”他輕聲說。
槿知想說真的不用,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他的頭微微朝前低著,襯衫領子裡,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越發顯得他的頭髮烏黑而柔軟。他的肩很寬,線條清晰。但整個人依舊顯得清瘦。襯衫的袖子被他挽起一截,露出結實的胳膊。
這樣的他,看起來真的跟個普通的鄰家青年,沒什麼兩樣。
而且,他大概是沒背過人吧。雙手並沒有像常人那樣,往後伸著準備抱她。而是將手,穩穩摁進了身旁的泥土裡。那樣子就像運動員準備起跑,隨時要帶著她飛奔。
槿知微微一笑,可她的心又忽然陣陣發軟。
夜色中,那帶著一點點焦躁,一點點酥軟,一點點誘惑和不安的情緒,彷彿又在她心中,無聲無息地開始蔓延。
一個聲音在心中說,沒關係。應寒時是爛好人,現在遇到是誰,他都會背,都會伸出援手的。而且,他明明這樣溫柔謙和,她卻總感覺……拒絕不了他。
她爬上了他的背。
然後拍拍他的肩:“走吧。”
應寒時原地不動。過了幾秒鐘,好像才有了反應,站了起來。這時,他的雙手居然無師自通地,往後輕輕扶住了她的雙腿。
槿知的臉頰忽然就有點發燙,不出聲了。
他也沒說話,揹著她,開始一步步地朝前走。
夜涼如水。
他後背的溫度,透過襯衫似有似無地傳來。槿知一低頭,就看到了他側臉乾淨清朗的線條,還有那微紅的耳朵。
不知怎的,她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明明周圍這麼靜,明明他的手指只虛虛扶住她的腿,一動都不敢動。槿知卻分明感覺到空氣裡,好像有某種燥熱的、危險的氣息在蔓延。就好像,有什麼事開始變得懸而未決,變得難以預知和看清。
這不對。有什麼事情……不對了。
忽然間,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眼前,相隔十釐米不到的地方。尖尖的耳朵,已經從黑色短髮中,豎起來了。
槿知的心“怦怦”跳著。
又緩緩低下頭,果然看到溪水中的影子裡,多了條長長的尾巴,正在他身後,左右大幅度搖晃著。而他兀自看著前方,像是有點走神,竟沒有察覺。
槿知決定選尾巴。
她緩緩地朝後面……伸出手去。
握住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應寒時的身軀陡然一僵,整個人停住不動了。
槿知沒太管他的反應,因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上。
雪白的、柔軟的尾巴,此刻就躺在她的掌心裡。只有她的虎口粗細,觸手竟十分光滑,覆著一層很柔順的毛。感覺就像是上好的綢緞,握著還能感覺到韌性。
只是,在她握住的那一剎那,就感覺到它倏地往下一滑,像是要拼命逃脫。槿知趕緊握得緊緊的,讓它動彈不得。
然後,就看到應寒時緩緩地、緩緩地側過頭來。
那白晰如玉的臉頰,此刻竟染上血一般的緋紅。漆黑清澈的眼睛裡,竟透出濃濃的、複雜而隱忍的情緒。好像非常難受,又非常糾結,又有點衝動的樣子。
槿知一愣,但還是握著尾巴不動:“……是你自己要揹我的。”
應寒時足足盯了她幾秒鐘,霍地轉過臉去,只留個後腦勺給她。
“槿知……鬆開!”他緩緩地說,平日裡清潤的嗓音,竟有點沙啞和焦急。
槿知把手鬆開了。然後那尾巴就跟得到了解脫,飛快地晃到了一邊去,幾乎緊貼著他的手臂,離她遠遠的。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他低下了頭,繼續朝前走去。
槿知小聲說:“對不起。”
他沉默了幾秒鐘。
“沒什麼……我只是……”
他又不說話了,只有兩隻耳朵,依舊通紅通紅。
可是他沒察覺,剛走了一小段,那條尾巴就跟得了健忘症似的,又慢慢移動到她身邊,又搖了起來。甚至感覺比之前還要歡快不少?
槿知趴在他的肩膀上,看著看著,又笑了。只是不忍心再欺負它,也不忍心……欺負他了。
趟過小溪、走出樹林,遠遠地,就望見了農田和校舍。
應寒時還揹著她,不過耳朵和尾巴,在幾分鐘前,已經縮回去了。
槿知手託著下巴,等他走到了小學樓下,她忽然反應過來——原本只是讓他揹她過溪的,她怎麼還在他背上?
她立刻拍了拍他:“放我下來吧,都到這裡了。”
應寒時沒有動。
自從被她握住尾巴後,他這一路,幾乎都沒說話。此刻,才聽到他的嗓音,溫和如常的響起:“已經到這裡了,我揹你回家吧。”
他的臉頰還有點紅。
槿知尚未開口,就聽到頭頂一聲悠揚的口哨聲。兩人同時抬頭,只見學校二樓的走廊上,聶初鴻和顧霽生正趴在欄杆上,看著他們。剛才的哨聲,正是顧霽生髮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