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古稱夷陵,迄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
三鬥坪鎮位於長江三峽西陵峽畔,上扼巴蜀天府之水,下望荊楚魚米之鄉,素有川鄂咽喉之稱,被歷代文人騷客譽為“西陵畫廊”。
江北岸突兀矗立著一座小山,因其形狀酷似倒扣著的蜀地泡菜罈子,因而得名“罈子嶺”。
傍晚時分,一個身著灰袍的禿頂老者懷抱著嬰兒登上了罈子嶺。回首望去,浩瀚的長江自腳下東流而去,西陵峽黃牛巖的秀麗景色盡收眼底,如詩如畫,甚至可以遠遠眺望到暮色煙波中的秭歸縣城。
無燈教授長嘆一聲,望著懷中的庸兒,輕輕的掖好被子角,信步朝著山頂一間破舊的土屋走去。
隔著竹籬柴門,見一白髮長鬚老者坐在門檻上,低頭赤膊的正在棉襖上捉蝨子,每當抓到便扔進嘴裡“嘎嘣”一聲咬死,嘴角邊依稀殘留著一絲血跡。
“什麼事兒?”老者頭也不抬。
“向您打聽一個人。”無燈教授說道。
“何人?”
“壇公。”
老者抬起頭來,兩眼惺忪,彷彿未睡醒似的,但眼神兒中隱約閃過一絲驚詫。
“你是何人?找壇公何事?”老者疑惑的目光望過來。
“在下北大無燈教授,有人讓我來宜昌尋他。”
“誰讓你來的?”
“恭王府的主人。”
老者聞言呵呵一笑,跳起身來穿上滿是油膩的破棉襖,口中說道:“老夫便是壇公。”
無燈教授鬆了口氣,總算找到了。
“這小嬰兒是……”
“他叫庸兒,是在下的衣缽傳人,主人吩咐我們來宜昌罈子嶺找您,說一切都會安排妥當的。”無燈教授說道。
“嗯,就在老夫舍下暫住兩日,隨後省城將有人來訪,屆時再做打算。”壇公說。
“那麼,有勞了。”無燈教授點點頭。
“請隨老夫進來,先吃晚飯。”壇公引領著入內,灶間彌散著的煙氣混雜著米飯的香味兒,此刻,無燈教授真的覺得飢腸轆轆了。
罈子嶺下,一個拄著手杖的老頭默默的望著無燈教授上山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自僰王山一路跟蹤而來,沿途始終沒有機會下手,自己的功力又遠不及他,無奈只有暗中窺視等待,相信其總有鬆懈的時候。
身後不遠的江邊處,有兩個像是旅遊的中年婦女在那兒竊竊私語著,老白徑直走了過去。
“喂,瞧你們兩個是拐賣嬰兒的人販子吧?”老白嘿嘿道。
“老東西,嘴巴放乾淨點,什麼人販子?我們是來旅遊的好不好。”兩名婦女的嘴巴倒是一點都不饒人。
“哼,老夫從宜昌出來就見你們鬼鬼祟祟的,絕不是什麼良家婦女。”
兩人相視一笑:“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老古董,還良家婦女呢,哈哈哈……”
老白怒道:“現在的女人真是不知羞恥,你倆給老夫滾開,離著遠遠的,不然的話……”
“不然怎麼著?一個斷腿的殘廢老頭還想打架不成?”兩婦女抬胳膊挽袖的,口中罵罵咧咧竟然衝著老白過來了。
※※※
“潑婦!”老白口中罵道。
“哇,你竟敢罵老孃。”兩婦女性情極為彪悍,張牙舞爪的撲上來就要撕抓老白的臉。
老白嘴巴一開,粉紅色的舌頭閃電般在她們的口鼻處一抹,隨即迅速縮回到了口中。
那兩個女人忽覺面部一麻,緊接著口眼歪斜,嘴角止不住的流下來黏嗒嗒的口涎水,就如同面神經麻痺一般。
“你倆到底是什麼人?”老白厲聲問道。
“香……香功弟……弟子。”她們已然口齒不清了。
“來這兒是想偷那個嬰兒麼?”
“不不,不是,上頭讓我,我們跟……跟蹤那個抱小孩兒的老……頭。”
“上頭?”老白警覺起來。
“香功武……武昌站。”
“跟蹤老頭想要幹嘛?”老白接著盤問。
“不……知道。”這兩個婦女磕磕巴巴的說著。
這個“香功”倒有聽說過,全稱叫什麼“中國佛法芳香型智悟氣功”,是近些年隨著全國的氣功熱而興起的。據說練功時能夠散發出香味兒,民間弟子以中老年婦女居多,不過要想真正“出香”,恐怕也只有像李林那樣的麝香貓才做得到。
香功和無燈大師又有什麼關聯呢?老白心生疑竇。
“你們滾吧。”他呵斥道,望著她倆倉惶遠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怎麼樣,必須要儘快的把庸兒盜走,否則恐怕是要夜長夢多。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老白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摸上了罈子嶺。但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隱身在松樹林中遠距離的監視,那無燈教授的功力實在太高,弄不好會被覺察到。
土屋內,壇公正與無燈教授在油燈下把盞對飲,庸兒在床上已經睡熟。
“壇公,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罈子嶺上,這是為何?”無燈教授不解的問。
“主人在多年前就安排老夫守在這兒了,”壇公啜了口酒,夾了塊不知名的臘肉扔進嘴裡,咀嚼著說道,“你知道長江要修建大壩了吧?”
“我一直在川南僰王山中隱居修行,此事兒略有耳聞,但卻不甚了了。”無燈教授答道。
“三峽大壩建起來之後,可知對野生動物的影響麼?”
無燈教授想了想,說道:“應該會導致庫區某些物種的淹沒或是滅絕,‘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據說清康熙年間,三峽內的森林植被還是非常的好,長臂猿的數量也很多,直至十八、十九世紀,三峽還分佈有大熊貓的棲息地,後來由於人為的植被破壞便逐漸的減少消失了。”
“不錯,那麼華南虎呢?”壇公接著問道。
“華南虎不是早已經滅絕了麼?”
壇公嘿嘿一笑:“你現在吃的臘肉就是老夫獵殺的野生華南虎。”
“這怎麼可能?”無燈教授驚訝道。
壇公又呷了口酒,緩緩道來:“華南虎是地道的中國老虎,建國初期大約還有四千多頭野生華南虎。當時政府宣佈其為‘四害’之一,由軍隊和民兵組織專門的打虎隊,以人民戰爭的形式持續進行大規模的捕殺,曾湧現出不少的‘打虎英雄’。1959年,林業部把華南虎與熊、豹、狼劃歸為同一類有害動物,號召群眾全力以赴的進行捕殺。結果,國際社會急了,立即將華南虎列為E級(瀕危級)保護,是最優先順序需要國際保護的瀕危動物。直到1989年,中國政府《野生動物保護法》中才將其列為一級保護動物,可是偌大的中國,這時連一隻野生華南虎都找不見了。目前,國際上公認,中國野生華南虎已經徹底滅絕。”
“難道事實上並非如此?”無燈教授問道。
“嘿嘿……”壇公詭異的一笑。
※※※
“經過了那些年的捕殺,僥倖躲過此劫的也只剩下一個族群寥寥數十隻華南虎,躲到了人煙罕至的三峽峭壁峽谷之中。可是修建大壩便會淹沒牠們最後的避難所,若是讓國際社會和動物保護人士知道了這一情況,勢必會增大反對建三峽水庫的聲音,以至於來年在全國人大表決時受到不必要的阻礙。”壇公解釋說。
“我明白了,您在這裡就是專門暗中消滅那些殘存野生華南虎的。”無燈教授恍然大悟。
“沒錯,截至迄今已經殺死了十餘隻,你來了正好可以協助老夫,爭取將三峽內的華南虎全部剿殺乾淨,讓政府能夠在明年四月順利的透過全國人大會議的表決。”
“可是庸兒太小……”無燈教授遲疑道,此刻平原還遠在川南,那個跛腳隱士一路之上虎視眈眈,況且獵殺世上僅存的華南虎似乎也有違儒家的傳統理念。
“不要緊,兩日後水先生將來此,可以將孩子暫時寄養在他那兒。”壇公說。
“水先生?”無燈教授從未聽過。
“此人姓水,是長江水利委員會的頭號顧問,教授請放心,水先生的功力遠超老夫,孩子在他手是絕對安全的。”
“不過……”無燈教授心中仍是老大的不願意,準備找理由拒絕。
“教授,這可是主人的旨意。”壇公冷冷的說道。
“壇公,不就是幾隻華南虎嗎,何必要趕盡殺絕,世間少了這個珍稀物種,對國家不也同樣是損失嗎?”無燈教授沉默片刻,然後再次爭辯著。
“教授,這是政治,絕對不能給反對建三峽大壩的那些人以任何藉口,所以必須消滅掉華南虎,而且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跡。”
“倘若是大熊貓呢?”無燈教授反問。
“同樣的格殺勿論。”壇公決絕的說道。
無燈教授無奈只得換了個角度說話:“三峽峽谷內山深林密,到處都是懸崖峭壁,人煙罕至。況且老虎本身行動敏捷,非常機警,且只有黑夜才出來活動,我們又如何才能抓到並殺死牠們呢?”
“下毒餌,老夫專門配置了劇毒的‘五步倒’藥餌,華南虎吃了保證走不出五步,便會立即毒發身亡。”壇公得意的說道。
無燈教授隱匿僰王山數十年,對外界資訊所知甚少,於是不解的問道:“建三峽大壩若是好事兒,為什麼還有人反對呢?既然是利國利民,政府為何還害怕有反對的聲音呢?”
壇公愣了下,然後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記得三峽沿江有許多名勝古蹟,如雲陽張飛廟、涪陵白鶴梁枯水石刻、忠縣石堡寨等等,也都會被淹沒麼?”無燈教授詢問道。
“當然。”
“唉,動物就更甭說啦,大壩阻斷了長江水,破壞了億萬年形成的生物多樣化鏈條,肯定會有大量的珍稀生物被人為的毀滅,與華南虎當年的命運相同。”無燈教授嘆息不已。
“教授,我們就只管忠實執行主人的命令便是。”壇公嚴厲的口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