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峪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日已過午,大集仍未散去。原來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明天就除夕了,周邊十里八村的村民們都來採買年貨,熱鬧非凡。
唉,要過年了,有良長嘆一聲,望著自己空蕩蕩的一隻袖管,心中五味雜陳。
前面是一溜兒書攤,除了電影畫報、小人書外,主要的都是賣些美女掛曆以及舊黃曆之類的東西,散發著淡淡的油墨香味兒。
有良尋思著,二丫呆在古墓中定然會感到寂寞,可以買本故事書給她解解悶兒,於是便走到了一舊書攤前。
“俺想買一本書,裡面故事不但要多,還要有趣兒。”有良望著那些花花綠綠的書籍,感到無從挑選。
攤主撓撓頭皮,想了想說,“那就這本金聖嘆批註的《推背圖》吧,裡面有六十像,從唐朝一直到現在,差不多六十個故事吧。”他從地攤上撿起一本破舊的線裝書來。
“這書有趣兒嗎?”有良懷疑的問道。
“那當然,”攤主鼻子一哼,滔滔不絕的介紹起來,“這本書可不得了,堪稱中國古代預言第一奇書。據說這是當年唐太史令李淳風以易經八卦推演出來的,記載了唐朝以後歷朝歷代的國運,總共預測了兩千多年呢。他本來還想著繼續的算下去,結果袁天罡在其後背上推了一把說,‘天機不可再洩,到此為止吧。’所以這本書就叫做《推背圖》。”
“哦,那倒挺有意思的。”有良說罷交錢買下書,揣進了懷裡。
接著又在集市上買了些生活用品、米麵以及油鹽醬醋、土豆羅卜等蔬菜和一隻八斤重的老母雞,聽說用其熬煮雞湯,孕婦吃了最補。最後來到魚攤,又挑了兩條凍得梆梆的上官湖肥大鯉魚,那是媚孃的最愛。
這些東西裝了整整兩編織袋,有良將袋口系在一起扛在肩上,然後順著山路返回了千年古墓。
此刻,二丫和媚娘都還未醒,只有小活師怪嬰一個人光著腚坐在床上獨自在玩耍。
有良放下編織袋,從裡面拽出一套翠綠色的女童棉衣褲,招招手說:“來,活師,不能老是光著身子,快穿上試試。”
小活師雖然不足一歲,但長得個頭不小,如同人家兩三歲的孩子一般大,只是還不會說話。
“咿呀咿呀……”小活師嘴裡牙牙學語,見到鮮豔的衣裳很是興奮,馬上伸出手來要有良幫其穿上,臉上美滋滋的。
有良心中也是暖暖的,自然流露出一種慈祥的父愛。
這孩子是明朝大太監鋼鐵的一滴元陽與客家嬤嬤結合所生,雖然起初分娩時樣貌怪異,但如今倒也與普通小孩兒並無二致。那隻額頭上的立眼已經萎縮成了一條細細的肉縫,面板也變得光滑細嫩,五官長相談不上漂亮但也不醜,算是中等人吧。
當有良燉煮的老母雞快要熟了的時候,二丫與媚娘陸續的醒過來了。
“好香啊。”二丫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
“喵嗚……”媚娘鼻子嗅嗅立即警覺起來,牠已敏感的捕捉到了大鯉魚的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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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嗚,喵嗚,嗚嗚嗚……”媚娘發現了自己身子一側的兩條殘肢長出了肉芽,不由得驚訝的叫了起來。
二丫疑惑的瞅著媚娘殘肢上新生的肉芽,隨後便瞧見了床上已開啟的青花瓷瓶,趕緊抓在手裡一看,那瓶子已經空了。
“有良哥,你……”二丫愕然的望著有良。
有良苦笑了一下,不在意的說道:“汗青太少了,不夠兩人份兒的,所以俺給媚娘用了。”
“那你……”二丫嗚嗚的哭了。
媚娘聞言呆怔住了,兩行熱淚緩緩的流淌下來。
牠本是秦嶺山中一隻修煉多年的母靈貓,跟隨著貓妖孫遺風入世,曾為虎作倀幹了不少的壞事兒,後來受有良和二丫的薰陶而改邪歸正。可媚娘畢竟是一隻貓,但有良卻竟然捨棄自己醫好斷臂的希望,而將“汗青”留給了牠,這種俠義之心簡直是亙古未聞!
“嗚嗚嗚……”媚娘禁不住的放聲慟哭起來。
“不要緊,”有良安慰二丫道,“等你生下了孩子,我們可以回藍月亮谷去找客家嬤嬤,請她再製作點汗青就行了。”
“可那要還等很多年啊。”二丫抽泣道。
“不怕,等些年也沒關係,你看俺一隻手也沒什麼大礙,啥事兒也不耽擱。”有良伸手替二丫揩去眼角的淚水,顯出一副輕鬆的神色。
“喵嗚……”媚娘掙扎著爬起身來,對著有良叩頭便拜。
“媚娘,”有良將其攙扶起來,“你救過俺和二丫,我們早就把你當成一家人了。來,給你買來了鯉魚,大家一起過年。”
有良隨後從懷裡掏出了新買的一面小鏡子,微笑著對二丫說道:“你來照照鏡子。”
女孩子家都喜歡打扮自己,可是自從面容毀了之後,二丫就把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砸碎了。此刻,她戰戰兢兢的接過有良遞來的那面鏡子,閉著眼睛都不敢對著看。
“喵嗚……”媚娘欣喜的對著她叫。
二丫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鏡中的她面板光滑細嫩,披散著烏黑的頭髮,俏麗而端莊……
“我的臉……”二丫剎那間喜極而泣,跳起來撲進了有良的懷裡,又哭又笑的,不能自己。
小活師怪嬰穿著嶄新的衣裳,兩隻烏黑的大眼睛盯著二丫看,似乎感到很好奇。
“好了,二丫,”有良柔聲道,“餓了吧?”隨即盛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湯端了過來。
小活師嗅嗅鼻子,聞到誘人的香氣,頓時咧開小嘴兒樂了,露出兩排尖利的小牙:“咿呀,咿呀呀。”
有良撕下一條雞大腿,遞給了她。
小活師顧不得燙嘴,抓過來“喀嚓”就是一口,咬去了一大塊肉,沒等咀嚼兩下便使勁兒的嚥了下去,“噓噓噓”的往外哈著熱氣。
地上的大鯉魚已經解凍了,媚娘奮不顧身的滑下床,單爪抱起魚頭便啃了起來,嘴裡的魚骨頭咬得“咔咔”直響,口涎徑直順著口角邊滴落下來。
這一餐,幹掉了一隻雞,半條魚,大家自從西山之巔下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飽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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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數可知乎,可知而不可知也。謂數不可知乎,不可知而可知也。可知者數,不可知者亦數也。可知其所不可知者數,不可知其所可知者亦數也。吾嘗仰觀於天,日月星辰猶是也。俯察於地,山川草木猶是也。我所親見之天地,非猶我所未親見之天地耶。然不得謂我所未見之天地,即為我所親見之天地。天地自天地,而我異矣。我自我,兩天地異矣。我生以前之天地可知也,可知者數也。我生以後之天地不可知也,不可知者亦數也。有生我以前之天地,然後有我生以後之天地,此可知其所不可知者數也。我生以後之天地,豈不同於我生以前之天地,此不可知其所可知者亦數也,數之時義大矣哉。”二丫手捧著那本破舊的線裝《推背圖》,嘴裡磕磕巴巴的念著。
“有良哥,這書裡說的啥意思呀?”她不解的問。
有良雖然未曾上過學,但在風陵寺中受過一渡法師的教誨,也讀過一些繁體字的經書,因此對古文並不太陌生。
“金聖嘆據說是明末清初的文人,這本書就是他對唐朝易學大師李淳風《推背圖》作的批註。你看這下面寫的序‘唐臣袁天罡、李淳風著有《推背圖》,父老相傳,迄未寓目。壬戌之夏,得一抄本,展而讀之,其經過之事若合符節,其數耶,其數之可知者耶,其數之可知而不可知而可知者耶。玩其詞,參其義,胡運不長,可立而待,毋以天之驕子自處也。癸亥人日,金謂識。’意思好像是說,國家的命運未來都是可以推算出來的。”有良其實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不明其所以然,所以乾脆挑著往下念。
“第二象乙丑,讖曰:累累碩果,莫名其數。一果一仁,即新即故。頌曰:萬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實。一統定中原,陰盛陽先竭。”有良指著書中的圖說,“你看這兒畫了一個盤子,上面擺放了一、二、三、四……總共二十一隻果子。”
二丫搖了搖頭,還是一點都看不明白。
有良想了想,試著解釋說道:“金聖嘆講‘一盤果子即李實也,其數二十一,自唐高祖至昭宣凡二十一主。二九者指唐祚二百八十九年。陰盛者指武(明空)當國,淫昏亂政,幾危唐代。厥後開元之治雖是媲美貞觀,而貴妃召禍,乘輿播遷,女寵代興,夏娣繼之,亦未始非陰盛之象。’大概是說,這盤果子就是李子,暗示李唐王朝。數目是二十一個,能傳承二十一代,共二百八十九年。陰盛是指武則天當權,聽一渡師父說,那女人給自己起了個名字‘曌’,就是日月當空,普照大地的意思。”
“唐朝果真傳承了二十一代,二百八十九年嗎?”二丫懷疑的問道。
有良搖了搖頭:“俺也不知道。”
二丫想了想,說:“金聖嘆既然是清朝初年的文人,那肯定對唐至清之間的歷史很瞭解,既然都已經知道的東西再解釋就有牽強附會的嫌疑了。《推背圖》若是能把清朝以後的事情都說對了,那才叫真正厲害呢。”
有良點點頭:“你說的沒錯,讓我們來瞧瞧後面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