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的月色裡,那具如同孩子般大小的骨骸長有一顆碩大的頭顱,光滑凸起的額骨,深陷的眼窩以及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顯得怪異之極。
“難道這就是‘蠱人’,李世民第六個兒子李愔?”邢書記驚訝道。
“這還是個小孩子嘛。”可兒唏噓不已。
何哲人跳入棺內跪在了骨骸旁,伸手輕輕扒開骷髏的嘴巴,從上頜側取下一顆長長的牙齒,湊在月光下細瞧。須臾,他的面色驀地突變,隨即俯身拜伏在地,口中嘰哩咕嚕的唸叨個不停。
“老何,你這是怎麼了?”邢書記大惑不解。
何哲人幽幽說道:“這就是大洛莫,千百年來,他的下落始終是個迷,想不到卻悄悄的死在了這裡。”
“你怎麼認定這就是大洛莫呢?”邢書記提出疑問。
“古時僰人有打牙的風俗,將上頜一顆側牙鑿穿,鑲嵌上狗的犬齒,喏,這就是了,”何哲人攤開手掌,褐黃色牙齒上明顯的套著一顆尖利的狗牙,“而且僰族傳說中的大洛莫身材矮小,是一個侏儒。”
眾人沉默了,半晌都沒有說話。
如果這具骸骨是唐代僰族大巫師的,那麼“蠱人”哪兒去了?
何哲人沉思片刻後緩緩說道:“方才棺蓋並未蓋嚴,看來李愔早已經破墓而出遁入塵世了,所以小巫才嗅不到‘蠱人’的狐臭味兒,墓中只殘留著大洛莫的‘屍蟲’氣息。”
一陣涼風吹來,可兒打個激靈兒。
“‘蠱人’是何時出去的呢?”她問。
“能夠從深埋於地下的墓穴中輕易逃出,看來果真是有些神通啊。”邢書記嘖嘖讚道。
“棺材內除了大洛莫的遺骸之外並無他物,古僰族的屍蟲秘技,看來是真的無法尋回了。”何哲人長嘆一聲,面容異常悲愴愁苦。
“相公,”可兒心地善良,眼望邢書記央求說,“你再用那個神奇的‘辯證法’幫幫怪老頭吧。”
“可兒,”邢書記愛憐的看著她,口中說道,“辯證法是相當深奧的理論,簡單地說吧,任何事物都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表面上來看,這古墓裡面本應躺著‘蠱人’李愔,結果卻是僰族的大洛莫,然而辯證法告訴我們,現象是個別、片面和多變的,有時甚至是假象,而本質卻只有一個,你看這具棺木可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可兒探頭仔細瞧了瞧,疑惑的回答說:“好像比平常的棺材大一些,像是雙人棺。”
“沒錯,”邢書記讚賞道,“這具棺材是按兩個人特製的,如此說來,當年藥王孫思邈是將‘蠱人’李愔和僰族大巫師同時下葬,可是大洛莫為何要以死相陪呢?”
“沒人願意以死相陪。”可兒搖了搖頭。
“那麼大洛莫很可能就是被謀殺的。”邢書記嘿嘿兩聲。
“僰人大洛莫法術高強,沒人能害的了他。”何哲人囁嚅著。
“那大洛莫就是自願赴死的了,”邢書記斷言道,“根據辯證法因果定律,因是唯有施術者的死,才可能有‘蠱人’新生的果,這就可以很好的解釋僰族屍蠱之術為何沒能流傳下來。”
“好悲壯啊……”可兒低聲說道。
靜靜的,唯有山風輕拂,遠處已經雞鳴三遍,天就快要亮了。
“大洛莫的遺骸決不能孤零零的扔在這兒,老夫要帶他回僰王山。”何哲人說著取下褡褳,開始小心翼翼的殮骨,從腳趾開始,一根根的褐骨輕輕的收入袋裡,最後是那顆碩大的骷髏頭。
費叔仰靠在土堆上,心裡尋思著這幫人真是不知好賴,單是這副陰沉木的棺材,就價值連城了。
收殮完骨殖,何哲人爬出墓穴,眼眶溼潤的望著費叔,不由得悵然長嘆:“小巫,今天你終於了了老夫幾十年的夙願。”
黎明時分,大夥兒下山回到了黑水潭邊的老宅,何哲人心情看來不錯,放好褡褳後便去廚房忙碌起來,他想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
可兒則自報奮勇的為小巫洗澡,這頭寵物豬真是越看越喜歡,牠竟然能輕而易舉的找到千年古墓,果然有些神通呢。
費叔浸泡在木盆溫水中,可兒柔軟的手指在其身上抓撓著,這令牠回想起在深圳洗三溫暖時的愜意時光,唉,還是人類懂得享受啊。
早飯時,何哲人告訴大家,他準備與小巫一同前往宜賓興文縣僰王山黑帽頂,讓大洛莫的骨殖迴歸故里。昨晚能夠順利的尋找到“蠱人墓”,邢書記功不可沒,因此允許他倆在其遠行的這段日子裡住在老宅之中。
“相公,‘僰王山’聽名字就很是吸引人,我們也一起去玩兒一趟好麼?”可兒有點捨不得小巫。
“可兒,就依你。”邢書記向來對可兒呵護有加。
何哲人婉言謝絕道:“此去僰王山一千多里路,攜帶僰族先祖的骨殖若是乘車則為不敬,所以老夫和小巫要徒步前往,翻山越嶺十分的辛苦,恐怕你們難以承受。”
“好啊,走著去最好了,沿途風景可以一覽無餘。”可兒拍起手來。
“是啊,老何,大家一路同行也不會感到寂寞。”邢書記呵呵說道。
何哲人苦笑了下,拿這倆神經病人真沒辦法,無奈只好同意了。
大家收拾了一天,準備次日清晨出發。
當晚,老何端上了銅火鍋,熱氣騰騰,屋子裡彌散著濃郁的麻辣香氣。
“邢書記,”他的態度明顯的熱情了很多,“你們原先住在哪家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邢書記愣了一下。
可兒懷抱著小巫,聞言咯咯的笑了起來:“怪老頭,什麼精神病?你是說我們患了‘失心瘋’麼?”
何哲人面現尷尬之色,未置可否。
“精神病?”邢書記嚴肅的望著老何,正色道,“社會上的確有些人對我們共產黨人不理解,但是真理往往是掌握在少數人的一邊,就像是布魯諾認為地球是繞著太陽旋轉的,被世人認為是邪說,最後被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五百年過去了,事實證明他的對的,真理在他一邊。所以‘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無論採用何種方法,只要找出‘蠱人墓’就是好方法,難道不是這樣嗎?”
何哲人苦笑兩聲,夾起一片毛肚丟進鍋中,左右涮了兩下蘸著香油碟送入口中,岔開了話題:“涮毛肚時間要掌握得好,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個數剛剛好,不老也不生,你們試試看。”
老何沒想到邢書記竟然是海量,工夫不大,他已經喝乾了好幾瓶酒了。
費叔也不遑多讓,“咕嘟咕嘟”悶頭暢飲,豬臉緋紅。
※※※
是夜,月色迷離。
蟠龍山中,依稀得見一個身材矮肥臃腫的身影靜靜站立在土堆上,默默的望著新掘開的墓穴。許久,他抬頭望了眼夜空,然後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老宅內,大家飲酒正酣,這時院子外傳來“咚咚咚”的擂門聲。
“這麼晚了,又會是誰呢?”何哲人疑惑的將一塊黃喉丟進嘴裡,然後嘟囔著起身走出去。
“誰?”他站在院子裡問道。
“借宿的。”門外低沉的嗓音,口音不像是外鄉人。
“去別人家吧。”老何扭頭便要回屋。
“咚咚咚……”木門敲的更響了。
“唉,什麼人這麼沒禮貌?”老何氣憤的拉開門閂。
月光裡,一個矮胖身著灰黑色衣服之人站立在臺階上,佝僂著身子,頜下幾縷稀疏的白鬍子,看上去是個老人家。
“在下魏六禪,懇請兄臺留宿一晚。”老者談吐不凡,頗具古風。
何哲人素來對飽學之士有好感,可惜村裡人大都文化程度較低,平日裡不屑與他們交流。
“進來吧。”他引老者穿過院子,直接來到了客廳。
“哦,你們正在吃飯,多有打擾。”老者目光不經意的掃過眾人,歉意的說道。
“魏兄應該還沒吃晚飯吧,一起用餐如何?”老何邀請道。
“如此甚好。”魏六禪也不推脫,竟自坐下。
老何拿來酒杯,替老者斟滿酒。
“敢問兄臺如何稱呼?”魏六禪拱手問道。
“老夫何哲人,閬中縣政協文史委員,現退休閒賦在家。”
“那麼這兩位呢?”
“哦,他們也是途徑此地來借宿的。”老何介紹說。
“咦,這豬在飲酒……”魏六禪不無驚訝的望著小巫。
費叔張開嘴巴打了個飽嗝,心中暗道,此人身上隱約散發出一股熟悉的氣味兒,竟然與昨夜蟠龍山中嗅到的屍蟲氣味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