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在宋代是一個重要的日子。這天皇帝會賜給百官棉襖,到了十月初四,無論官員百姓,都會在這一天去給祖先上墳,然後就是立冬,各家各戶採辦過冬的物品,特別是準備蔬菜,開封的冬天特別寒冷,蔬菜都得從外地運來……
石越在車上聽新買的書童侍劍介紹著這些當時的風俗。自學院開學後,石越便在桑家住幾天,在賜邸住幾天——主要是為了學院太忙,有時候甚至住在學院不回來。桑夫人因不放心石越的起居無人照顧,特意買了許多奴僕送給石越,其中也不乏有見石越顯達,而主動投身以求榮身之人,但石越僅僅留下一對看起來頗忠厚的石安夫婦幫他管理賜邸,又收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孤兒做書童。石越見他聰明伶俐卻身世可憫,動了惻隱之心,因此收在身邊,取名“侍劍”。
其實以他的本意,卻是不喜歡自己被人服侍——人情是好逸惡勞的,石越既然希望有一個更平等的世界出現,如果自己被服侍慣了,只怕慢慢地自己就會對不平等的現象感到麻木,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是“利益既得者”中的一員了。在成功改變這個世界之前,石越清醒地知道,自己也可能被這個世界所改變。
馬車顛簸著到了西華門外。
“侍劍,待會兒我去面聖,你就在這兒等我,不要亂跑,有人問起,你就說自己是白水潭學院山長石越家的書童。”石越仔細對侍劍叮囑著,在石越的眼中,侍劍並不是服侍自己的人,而只是一個需要自己照顧的小孩。
“是,公子,你放心。”侍劍伶俐地回答。
石越摸了摸他的腦袋,又向車伕叮囑幾句,這才下了馬車,向大內走去,心裡一面納悶著皇帝找自己做什麼。
進到西華門,李向安早在那裡等候。他一面在前面帶路,一面笑道:“石大人,官家對您真是另眼相看,今日賜給您的棉襖,例份都等同三品以上——咱家跟官家從藩邸到宮中,從未見官家對誰這麼好過。”
石越原不知這些規矩,聽李向安說了,連忙笑道:“皇上的知遇之恩,臣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這次我本家二叔從杭州託人帶回幾匹棉布,做工卻還看得過去,改明兒叫人送到貴府,供奉可得笑納。”
李向安謙遜幾句,眉開眼笑地領著石越到了崇政殿旁的偏殿,尖著嗓子說道:“官家,石越見駕。”
“快宣他進來。”
石越連忙走進殿中,向皇帝參拜,趙頊待他見禮完畢,笑著問道:“卿的學院辦得如何了?”
“蒙陛下欽賜御寶,短短十餘日,收了八百學生,現在微臣和臣友桑充國分班授課。只恨先生太少,幸好有蘇軾、王安禮、曾布、葉祖洽等人替臣分別講《春秋》、《詩經》、《論語》三門。”石越詳細地回答道。皇帝親手為他題了“白水潭學院”院名,加上他自己與眾多“客座教授”的聲名,第一期居然招了八百名學生,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這些學生大多數是富家子弟,因為種種原因進不了國子監,聞得石越的大名,便進到白水潭來。但也有少數人是因為不喜歡詩書禮義,專喜歡雜學,這才進白水潭讀書,不過這些卻不是石越所能盡知了。
趙頊顯然早知道他收了這麼多學生,並不吃驚,只是頗有興趣地問道:“聽說卿的學院體制與歷來學院頗有不同之處?”
“回陛下,所有體制,都是臣一手草創。”石越拱手答道,又把學院各課程一一說明。
趙頊聽他說完,問道:“卿開設這許多課程,又有何用處?”
“臣以為,國家需要各種各樣不同的人才,故分門別類,學生學經義之外,各有專門之學,將來憑此一技之長,也能報效朝廷。此前不久,朝廷以為提點刑獄不宜用武臣,專用文臣,以武臣不通律法,故有此令。臣之意,略同於此。”
“原來如此。”趙頊並不以為意,“卿所慮甚善。他日律學科要老師,自可問朕要。”
“謝陛下。皇上明察千里,其實臣心裡一直想問陛下要一個人,不知陛下肯不肯給?”石越想了一想,小心地說道。
“石卿想要誰?”趙頊一怔。
“沈括沈大人。”石越微笑說道,“臣只要陛下讓沈大人每十天來上三天課即可,臣自當奉上相應的薪酬。”
“准奏。”趙頊笑道,“好個石子明,朕也想問問你,葉祖洽的學問如何?”
“狀元的學問自然是好的。”
“那卿看看這幾篇策論。”趙頊隨手遞給他幾篇策論。
石越連忙接過來細看。這幾篇文章文辭甚佳,頗有漢風,但語氣激切,都是些鼓吹變法,呼籲採取強硬政策推行新法的話語。他也不知道是誰人所作,只好委婉地說道:“這幾篇文章寫得極好,不過作者似乎年紀尚輕。”
“寫這些策論的也是個進士出身,是王介甫的愛子。”趙頊笑道。
“王雱王元澤?”石越吃驚地問道。
“石卿也認識他?”
“臣並不認識王雱,只是聽說過他的一些傳聞。”石越笑道,他無意得罪王安石,心裡早就有了主意。
“噢,有什麼傳聞?”趙頊好奇地問道,這時候石越才可以看到皇帝始終也是個年輕人。
“聽說王雱小的時候,有個客人把一隻鹿和一隻獐關在籠子裡送給王公,恰好王雱也在旁邊,客人因問道,哪一隻是鹿哪一隻是獐……”
“那王雱如何回答?”皇帝對這些小故事顯然很有興趣。
“王雱回答,鹿旁邊的是獐,獐旁邊的是鹿。”石越笑道。
“哈哈……這個王雱,倒真有幾分聰明才情。”趙頊見他回答得如此狡獪,不禁開懷大笑。
“臣聽聞王雱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一生不肯做小官。皇上若要用他,還須寵以館閣之職。”石越這是順水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