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燈光照耀下,對面木訥的相親男面目模糊,吸引力還不如桌子上的食物。當然這種情況的出現,大部分也因為江珧已連續吃了兩天泡麵的緣故。生活費告罄導致要靠相親蹭飯,這是她在職業規劃時根本沒有想到的。如果只是吃還好,但對方一個人相親居然攜帶了四名親屬,面試般的強大相親團讓帶子沒辦法全身心的投入到蜜汁小羊排中。
“剛畢業就在ATV電視臺做主持人,這麼能幹,收入也應該很不錯啊。”相親男的阿姨發話了。
是不錯,但每次出差都面臨重傷死亡的危險,每次回家基本要去醫院,交房租、付醫藥費、重置意外弄爛的衣裝、再被某坑爹貨壓榨……跟這種工作性質比起來,她簡直是操賣白粉的心賺賣白菜的錢。
但對相親面試團是不能這樣說的,江珧違心地笑著回答:“還行還行。”
“M大倒是名校,不過聽說廣播傳媒這些學生,生活態度都很開放呢。影視圈很亂,好多愛慕虛榮的女人靠潛規則傍大款出名,你有沒有被上司編導什麼的騷擾過呀哈哈哈。”果然,這種道聽途說的事被相親男的媽媽提上了桌面,明褒實貶地開玩笑。
你妹的開放,你妹的潛規則!江珧竭力保持微笑,手裡果汁杯快捏爆了。相親男低著頭玩紙巾,一張撕成十條,每條團成五個紙球,全過程愣是一聲不吭,好像這頓飯跟他毫無關係似的。
他爸爸寵愛地拍著兒子肩膀說:“我家俊俊啊人沉穩,在校的時候就特別優秀,還是海歸身份,在北京有房子,這條件打著燈籠都難找。我們俊俊要求也不高,想找個家世清白,純潔溫柔賢惠的女孩子,能夠照顧他的生活,輔助他的事業。”說著,他媽媽把剔掉碎骨的羊肉放到兒子盤子裡,愛意濃濃。
打著燈籠沒處找的海龜?見過能抗三年自然災害的肉山海魚沒?至少那坨果凍生活自理,吃東西不用別人喂。
江珧憤憤地喝光果汁,猛塞一塊紅燒肉,把吐槽憋在嗓子裡。
一個星期前,圖南卓九一直認識的事被她識破。鐵證擺在桌上,他們倆不得不投案自首,但自白書卻憑得讓人火冒三丈七竅生煙。
“其實是這樣的……看過白蛇傳對吧?前世我是池塘裡一尾小魚,他是泥洞裡一條小蛇,親親你救了我們倆,所以我們修煉成人,這輩子報恩來了。”圖南雙手交叉,做出魚尾擺動的樣子。卓九口拙,也不說話,看見同夥如此說,便有樣學樣,胳膊扭扭學蛇爬行。
江珧嗤了一聲:“池塘?什麼池塘能得裝下你?還扮白娘子跟小青呢!”
圖南使勁點頭:“對對,就是小白小青。我是公子少爺,他是跟班書童。娘子你要收了我們倆,我是大房,他是小的,我主外他主內。”卓九極為不滿地瞪他一眼,看來並不同意這個職位,但又解釋不出別的。
哈!怪不得當時一個家中蹲守一個在外糾纏,原來早就劃分好勢力範圍了!兩個傢伙像說相聲,一個捧一個逗,把江珧氣得血壓暴漲,差點背過氣去,“你們倆妖怪這叫報恩嗎?分明是報仇吧!還收了……老子要是法海,把你們統統收到雷峰塔下面去!滾!”
“娘子好狠的心啊,當年娶夫過門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一轉眼就喊打喊殺掃地出門,嚶嚶嚶……我要找婦聯!不,找夫聯……”
帶子當場暴走,尋了一柄笤帚把這兩隻趕出去,咬牙發誓結束這段孽緣重新開始,此後就打電話聯絡同學親友,積極尋找相親機會。“正常室友”卓九尹打破了少女最後的幻想,江珧這才發現從畢業後她的人生就陷入一個詭異的圈子,無論工作生活,繞來繞去碰到的生物全是妖怪。距離人類世界已久,重新回去還有種不適的感覺,今天是一週內的第三次相親,這隻“海龜”已經捏了一包面巾紙的紙球,表現出語言半殘疾生活不能自理的形態。
忍地叉腰肌都痠痛了,好不容易笑顏相向熬完親友面試團的一審,據說還有二面。江珧想了想,叫服務生把沒吃完的烤乳豬打包了。
“哎,這姑娘節儉!”海龜媽媽頭一次露出讚許的神情。
“哪裡哪裡,不能讓它白白犧牲是吧……”帶子訕笑著把剩菜揣進包裡,心想至少明天可以吃個有肉片的泡麵。
走出餐廳大門,天已經全黑。忽見白光刺眼,一輛敞篷跑車開著大燈猛衝上門口斜坡,吱的急剎停在眾人眼前。駕駛座上的帥哥探出頭來,一臉“我是富二代花花公子”的輕狂,車上載著至少十打白玫瑰。
“珧珧,你就原諒我吧,要打要罵隨便,就是別這種方式折磨我!是那個小明星自己來爬我的床,我心裡真的只有你呀!出鏡機會一定會為你爭取到的,獎項也一定買前三,一起住了那麼久,還不相信我的打點能力嗎?”圖南手抓胸口痛心疾首,當場念出韓劇男主角的文藝範兒宣言。
四下寂然。短短一段話裡簡練概括了什麼叫“貴圈真亂”,潛規則、傍大款、生活作風放蕩一塊兒全坐實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相親團眾人臉色難看極了,拉起兒子頭也不回的走掉。
江珧一股甜血湧上喉頭,幾乎經脈逆轉走火入魔。圖南笑嘻嘻地車裡坐著,緩速跟隨狂奔疾走的女主角:“等你半天,吃得好慢啊。”
她急火攻心,險些被高跟鞋扭到腳,於是順手脫掉往圖南臉上猛扔過去。此魚靈活地要命,頭一偏抓在手裡朝她晃悠:“撿到水晶鞋了,灰姑娘不跟王子坐南瓜車看星星去嗎?”
“王子你的魚腩肉!!!”江珧乾脆脫了另一隻當做暗器使了,在眾人矚目中,滿頭青筋光著腳跑進地鐵。
氣得抱頭哭了一路,有個好心的姑娘遞給她面巾紙。到站之後,江珧抓著包踮著腳,一步一嘆走回分鐘寺租住的小屋。淚跡還沒擦乾,推門卻發現貌似走錯屋了。出門才大半天,簡陋的客廳煥然一新,新桌布木地板,五十寸的超薄等離子電視掛在牆上,正在播放探索頻道的海洋生物紀錄片。一條活魚懶洋洋的靠在軟墊堆裡甩尾,不時往嘴裡塞魚片零食。櫃式空調看起來太眼熟,冷氣開到凍人,地板還有一個角落沒鋪完,卓九汗如雨下,蹲在那裡坑坑揮舞橡皮錘。
“擦……原來的電視和傢俱呢?”
“扔了,礙眼的很。”
“你知不知道分鐘寺分分鐘都可能拆遷啊?還值得重新裝修?”
“就算下午拆,本少爺上午也要保證生活品質。阿九,再給我拿包魷魚絲來!”圖南趾高氣揚的指使人。
卓九懶得理他,去衛生間浸了條溼毛巾,單膝跪下,大手一伸就要給她擦腳。帶子被他驚到聳,蹦開大叫:“你這是幹嘛?快走開!”
他態度極為淡定,好像只是做了最普通的事,仰視著她問:“吃宵夜嗎?有剛做的綠豆餅。”
這種“傲嬌大少爺”和“忠犬侍從”的交錯火力攻擊簡直讓江珧崩潰了,想到這貨看起來穩重賢惠,實際上也不過是胖魚的共犯,帶子頭也不回的跑回自己房間,砰得甩上門。
坑爹的房東把其他租客趕走後,這棟二層小樓就變成了一個十足十的妖魔巢穴。圖南時不時晃悠進來,在美食節目(動物世界等)和零食上消磨幾小時。卓九則像個勤勞的鐘點工,一天三次過來打掃衛生,把做好的食品塞滿廚房冰箱。
江珧抵住食物的誘惑,採取閉關鎖國政策,堅守自己的小臥室每天吃泡麵。吳佳就沒這麼堅定了,幾次嘗試過卓九的廚藝後,她果斷變成了“九黨”,旁敲側擊講他的好處。
“除了不夠浪漫,這傢伙跟我爸差不多賢惠了,檸檬乳酪蛋糕做得好正宗呀!”
帶子冷冷瞥了她一眼:“叛徒。”
“凡事都是比較出來的,你瞧瞧大魔王,再看看他,難道不覺得好感頓生?”吳佳雖然享受到了免費鐘點工和好吃的糕點,但也被圖南無情地使喚。一會兒讓她擦皮鞋,一會兒讓她頂著烈日出門買零食,甚至還命令吳佳站在餐桌旁讓他看著下飯。
“我壓力大的都快早生華髮了!”人魚撥弄著一頭褐色秀髮,抱怨連連。
“別勸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嬸子也忍不了……這可不是什麼單選題,是坑爹貨買一送一傳銷會。”江珧從本子上劃掉上一個相親物件,然後寫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再跟這兩位纏下去,我早晚會腦血管破裂中風癱瘓。咱天生氣量小,承受不了上輩子攢的福氣,還是老老實實找個普通人嫁。你要是喜歡卓九,自己去搞定他,也算幫姐妹我減輕壓力。”
吳佳吃著雪糕搖頭:“不,我到現在也看不清他到底是什麼,雖說距離產生美,但太神秘就可怕了。”
“他不是自稱是蛇嗎?”
“和圖大魔王平起平坐結同盟的蛇?那往低處說也是龍了吧?怎麼就一點兒妖氣也沒有呢……”
吳佳還在費解,江珧這廂手機響了,低頭一瞧是表姐蘇何的號碼,她腦血管立刻猛跳。放下手機不想接,但蘇何接連不斷打來三四遍,看氣勢是打不通誓不罷休,她只能硬著頭皮按下通話鍵。
“江帶子你皮癢了是吧?!懂得什麼叫生意不成情意在嗎?老孃介紹給你的物件就算看不中,也犯不上得罪人家一家人啊!什麼叫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你那點破緋聞都傳遍圈子了,以後還想找什麼好男人啊!!!”
一月不見,蘇何的獅吼功又增進了,江珧被吼得耳朵發麻,委屈地解釋道:“我真的沒幹,有人害我!”
“早告訴你別惹那個妖孽編導,千囑咐萬叮嚀你不聽,掉坑裡爬不出來了吧!立刻穿戴好出門,我在荷月樓等你!”
女王姐發話,江珧趕緊換衣服屁顛屁顛赴約。到了包間,蘇何氣勢洶洶地翹腿坐著,手邊菸灰缸裡已經放了三四個菸蒂。
“姐啊,抽菸太多會導致面板加快老化的……”江珧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輕輕坐下了。
“我抽得女士煙,別轉移話題。”蘇何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哼哼笑了:“原來真沒被包養啊。瞧你這動物園買的裙子,渾身上下一股營養不良的窮酸味兒。”
“我說過了,是誤會是誤會!”江珧憤憤地大叫,“還包養呢,我這個月窮都快窮死了!”
“曉得了,你就是笨貓一隻,魚沒吃到反惹一身腥,丟了名聲也沒落好處。先點東西吃吧,小臉兒白慘慘的,蔫兒了吧唧瞧著就不精神。”
“能精神麼,吃了一箱子泡麵了……”終於有個年長的親屬能體諒她,江珧放下心,拿起選單點了幾個解饞的硬菜,跟表姐陳述圖南破壞相親的前因後果。當然,隱去了他是一尾惹腥胖魚的真相。
“很常見的手段了,先把名譽搞臭,弄得你沒辦法透過正常渠道嫁出去,最後只能落得委身給他唄。瞧著年紀不大,肚子裡黑水不少。”
說得太對了!就是雪白肚皮包著一泡黑水!江珧心中只想大喊。狠狠咬下一口豬手,只當是咬得是圖南的胖魚鰭。
“這也沒辦法,人就這種心理,夸人一百句裡聽不進一句,壞傳言卻特別容易相信。除非你辭職,要麼心腸硬就是不搭理,男人的新鮮勁撐不到一年半載就洩氣了。好在你沒混出什麼名氣,帝都夠大,傳也傳不出三環,以後別找這圈子裡的男人就是了。”
“看來當小透明還是有好處的……”
“你那個同屋的建築師呢?有進展嗎?”
帶子心理咯噔一下,低著頭道:“我搬家了,那裡房租太貴。”
蘇何吹出一股嫋嫋白煙,嘆道:“沒緣分吶。要說你相貌身材也有□分,脾氣除了急躁點還算可以,怎麼就是沒男人緣呢?”
被妖怪緣擠佔了份額唄。江珧反問:“你呢?還是沒固定男友嗎?”
蘇何笑笑,把臉湊近了讓她看:“看姐的面板,最近包養了一頭小狼狗,滋潤的很呢。”
江珧一時氣結,想笑又不敢:“你!太木有廉恥了!還說我名聲不好!”
“嘿,這就是大齡離婚女性的好處了,誰管誰呀。對了,說不定你認識呢。”蘇何顯然心情不錯,當即打電話叫人。
江珧左猜右猜都不中,“小狼狗”一照面,把她嚇出一身白毛汗。
“阿注?!你!!”
“呦,你還真是阿姐的妹妹啊。”
不到半個月,黑沼寨的趕屍人大變樣,髮型到穿著跟都市人完全沒區別了,赫然是個黑黝黝的小帥哥。他眉眼還是那副蠻橫跋扈的樣子,行為舉止卻乖順多了。坐下先湊過去給蘇何點了支菸,接著端茶倒水,服務周道得很。
女王姐對□的結果很滿意:“瞧,就說認識吧。你們剛做的那個湘西節目真搞笑,開頭還是懸疑恐怖片,到最後居然變成扶貧教育片。什麼打工媽媽造成空巢家庭,貧困山區失依兒童多可憐,還留了支援的賬號和電話。”
江珧拜服的五體投地,盯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對道:“我知道那節目夠坑爹,但是你就包了一個表示“扶貧”?”
“怎麼可能。去法醫中心辦事兒的時候認識的,然後眉來眼去就勾搭上了唄。”
江珧恍然大悟。當時圖南把阿注扔給了白澤,雖說他認字,但小學學歷都沒有,怎麼可能在帝都找到工作。還是白澤靈機一動,把阿注介紹到法醫中心當臨時工,幫忙清理一些犯罪現場的“人類殘留物”,可算是最適合趕屍人的工作了。蘇何所在的心理研究所跟法醫中心經常有交流,偶遇阿注也是預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蘇何真的清楚阿注異於常人的“特長”嗎?江珧無論如何放不下心,聊了一會兒,找藉口把這傢伙叫出來堵在了衛生間。
“你給我表姐下蠱了?還是迷魂藥?信不信我再電你一次?”事到如今,帶子已經習慣隨身攜帶武器了,從包裡抽出一截電槍,低聲恐嚇:“敢害她,要你命!”
阿注猛地後退一步,警惕地盯著她:“你這女子看不得別人過得好啊?”
“過得好?你那個狗腿樣子,一點都不正常!”
阿注嗤的一聲笑,輕蔑道:“你窮矮幼,阿姐高美富,你出手就打得我好痛,阿姐有房有車還給我買衣買物,老子憑什麼對你殷勤?靠上她,我再不用出門幹髒活累活了,收拾收拾屋子,哄她開心過得舒服,可不比在鄉下好多了!”
母系社會,男人本來就更傾向於富有母性美的年長女性。在他眼裡,剛出社會一窮二白的幼稚女生,當然沒有已奮鬥成中產的御姐有魅力。阿注過上了如願以償的包養生活,得意的炫耀一番,跟蘇何挽著手乘車絕塵而去。留下尾氣中的江帶子灰頭土臉,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