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野沒看清楚,伸手去拉程迦的帽子,想看個明白。
程迦迅速往後躲,把自己捂得嚴實。
她再度甩開他的手,直奔縮在床角的肖玲,她一下攥住肖玲的手,後者哭喊尖叫,抓住床沿,卻被程迦一把拖到床外頭。床單被罩全部滾下來。
誰也想不到她竟有這麼大的力氣。
程迦只說了一句:“打火機。”
其他人都在,肖玲沒臉讓大家知道她在危急時刻見過程迦,嗚咽道:“你說什麼?我沒……”
程迦掐著肖玲的手腕,幾乎是一字一句道:“打火機。”
肖玲道:“我沒……”
程迦說道:“我最後說一次,打,火,機。”
肖玲求助地看向彭野,可他不攔程迦了,黑而冷的眼睛盯著肖玲,肖玲撐不住,哭道:“被安安搶走了。”
正說著,安安衝進屋來,“你回來了?你沒事吧?”
程迦帽子遮著臉,看不見表情,安安以為她沒出事,“太好……”
程迦打斷她道:“打火機。”
安安從兜裡摸出來遞給她。
程迦奪過來,這才扔開肖玲的手,走出房間。
彭野再次隱約地看到血跡,他大步地隨著程迦出門,“程迦。”
程迦充耳不聞,走上走廊。
“程迦!”
彭野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擰回來。
程迦埋著頭,激烈反抗,沒想到彭野直接把她拎過來,用力摁在牆上。
程迦掙扎,不讓他看,卻拗不過他力氣大。他抓住她的領口一撕,唰啦一聲,程迦的衣服被扯開,帽子也拉了下來。
她頭髮亂糟糟的,臉上血紅與慘白交加,腫得老高,是被人打的,嘴角都裂開了。更駭然的是脖子上的幾條傷口,血糊了整個脖子。
彭野狠狠地愣住,捏緊了她的肩膀,“誰幹的?”
程迦道:“看夠了嗎?”
彭野大聲道:“我問你誰幹的?”
程迦說:“我叫你放手。”
彭野沒松。
程迦眼睛血紅,“放手!”
追出來的十六和尼瑪看到她這樣,嚇傻了,不敢猜程迦消失的這幾個小時經歷了什麼劫難。
程迦的臉血紅與慘白交加,腫得老高;眼神兇惡、狠厲,像嗜血的狼。
彭野手上的勁兒鬆了,程迦開啟他,轉身回房摔上門。
彭野看著程迦的背影消失了,才回頭看向房間裡的肖玲,問:“發生了什麼?”
肖玲低著頭只是哭,不吭聲。
彭野說:“你毫髮無損地坐在這裡,你有什麼可哭的?”
他語氣很剋制,但語調再平淡,也讓人從字裡行間讀出了隱忍的怒氣。
肖玲抽泣著,就是不吭聲。
石頭氣急了,“你倒是說話啊。程迦弄成這個樣子,怎麼她的打火機在你這裡?”
肖玲不說。
彭野說:“你要不開口,過一會兒離開的時候,我不會讓你搭車。”
肖玲驚恐地抬頭。雖然她昨晚和十六聊天時說好了搭車,可現在形勢變了。面前這個男人分明才是老大。不搭車就意味著她得獨自留在這恐怖的村子裡過夜,或者徒步走出茫茫雪原。
肖玲的眼淚又出來了,“求你別這樣。”
彭野冷冷道:“我說到做到。”
安安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彭野才知道一切並非他所想。
他沉默地聽著安安講,想著程迦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說“彭野說不要我亂跑”,不知為何,他一時間竟覺得很苦澀。
程迦這個人,你說對她不客氣,她會威脅說整死你;可你給她一點點糖,她就服軟了。
安安說:“她是為找肖玲才出去的。”
在眾人目光的壓力下,肖玲終於崩潰。
“我掉下一個坡,雪太滑,我爬不上來,凍得都發不出聲音了。但她找到了我,想把我拉上去。可我比她重,結果把她拉下去了。她說她比我輕,又比我高,讓我踩著她的肩膀爬上去,再拉她。我就爬上去了……”
石頭、安安等人聽得臉色都變了。彭野卻很冷靜,沒有任何表情。
十六咬牙道:“然後你把程迦扔在那裡了?”
“我沒有。我想拉她,可我太冷。我被凍了好久,真沒力氣了。幾個男人走過來,看到了坡上的我,指指點點地往這個方向來。他們一看就不是好人!”
安安瞠目道:“所以你把她留在那裡自己跑了?”
“我只是為了減少總體傷害!我不能出事。我要是被糟蹋,郭立會甩了我的!”
安安道:“你回來後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去救她?”
“我們兩個女的去了不是送死嗎?所以我叫你別去。”
安安說道:“他們回來後你也沒吭聲。”
肖玲道:“那時已經遲了!”
十六氣得要衝上去揍她,被尼瑪緊緊抱住。
安安道:“你逃走時還順走她救你時掉在地上的打火機。你就那麼確定她會死會回不來?”
肖玲無法反駁。她懊悔死了,不該拿她的打火機,要是不拿就好了。
不拿就會不一樣了。
彭野始終很安靜。
程迦不是故意往外跑,也不是一時衝動,而是考慮到肖玲等不到彭野他們回來就會被凍死。她也沒有盲目去找,她帶了指南針,設定了路線,沒有走出那個山坡,她有目標、有節制、有計劃,找人同時也自保。
程迦其實很謹慎了,卻架不住遇上肖玲這樣的人。
彭野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這間讓他窒息的屋子。
肖玲在他身後大哭,“我都說出來了。你們答應過的,要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隔壁房間內。
程迦疲憊不堪,她背靠著炕角坐在地上,盯著手裡的打火機看。打火機底部清晰地刻著幾個字母:“JK&CJ”。
她雙眼無神地看著,想起最後的那次爭吵。
“程迦,她死了。你的朋友她死了!”
“和我有什麼關係?她全家死了都不關我的事!”
程迦涼薄地扯扯嘴角。
不管她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怪別人,也不要別人擔責。為什麼別人發生什麼事,後果都得由她承擔?
灶屋裡氣氛壓抑,男人們頹廢地坐著。
彭野靠在牆邊抽菸。
尼瑪騰地站起來,“我要去給程迦姐報仇。”
“站住。”彭野說,“你找得到是誰?”
尼瑪頓住。肖玲對那幾個不像好人的描述簡直匪夷所思,還是那晚看到尼瑪時的緣由:長相黑粗,看著就不好。
彭野說:“事情還沒查清楚。”
“有什麼不清楚的?”
彭野說:“這村子各家各戶我們都瞭解,沒有婆婆說的那種人。程迦的反應也不對勁。”
眾人一回想,等等,程迦的反應只是……要回打火機?!
尼瑪激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哥,你的意思是程迦姐沒被……那她脖子上的傷哪裡來的?不像狼抓的啊。誰傷她的?”
彭野站直了身子,問石頭:“煮好了嗎?”
彭野端著碗上樓,擰了下程迦的房門,沒鎖。推開門,屋裡很安靜,程迦側躺在炕旁的地上。
彭野過去放下碗,低頭看她。她沒有清理自己,頭髮仍髒亂,脖子上仍有血漬。她閉著眼,呼吸均勻,睡顏疲憊,彷彿連爬上炕的力氣都沒有。
他第一次見她睡著的樣子,沒有冷漠的眼神,看上去柔和而脆弱,臉腫腫的,像有嬰兒肥的孩子。
他蹲下來,掀開她衣領看,刀傷、指甲痕都有。抓得很深,足見對方力氣之大,不是女人。
她手裡握著打火機,手上傷痕累累,血跡乾枯。
他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很是冰涼。
他想起見程迦“安然無恙”“愛答不理”迴歸的那一刻,他的憤怒,實在無厘頭。
他把她抱起來,放到炕上放平了。
他拉開被子給她蓋上,發現她睜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平靜了,沒什麼情緒。
彭野被她筆直的眼神看得一時無言,把櫃上的碗給她,說:“石頭煮的薑湯,彆著涼。”
程迦坐起來,順了順頭髮,拿血跡斑斑的手接過碗來,淡淡地說:“我手疼,你餵我。”
彭野沉默了幾秒鐘,坐到炕沿上,要拿她的碗,她卻說:“不用了,騙你的。”
程迦喝了幾口,感覺彭野的目光籠在自己臉上,便抬頭,問:“看什麼?”
彭野說:“肖玲理解的是真是假?”
程迦反問:“如果是真的你怎麼辦?”
彭野說:“我會很自責。”
程迦問:“你自責什麼?”
彭野說:“我應該帶你一起出去,用根繩子拴著你。”
程迦問:“系在你腰上?”
午後有一方陽光,白燦燦地灑進屋子裡,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朦朧,卻又很清晰。
程迦發現,任何時候,他的眼神都是堅定的。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想象著他在劈柴幹活她繫著根繩子在一旁玩耍的場景,淡淡地笑了,說:“那是事前,事後呢?”
彭野眼睛很黑,看著她,“到底有沒有?”
程迦說:“肖玲腦補太多。”
“那幾個路過的藏族漢子是好心,他們救了我,還奇怪肖玲怎麼撒丫子跑了。”程迦嗓子嘶啞,道,“你不信,我脫褲子給你檢查。”
彭野:“……”
她還能開玩笑,看來是真沒事。
彭野說:“這裡民風淳樸,婆婆嚇唬她們的。”
雖然理智上知道民風淳樸,也非得等她親口說沒事,才徹底安心。
程迦說:“我知道。你早上出門時也拿這個嚇唬我了。真拿我當小孩兒逗的。”
彭野:“……”
程迦問:“你以為我故意讓你找我,就作死跑出去了吧?”
彭野沒吭聲。
程迦嗤笑道:“我回來時,你對我那態度,就看得出來。”
彭野咬著嘴唇,說:“對不起。”
程迦的心一磕。
她原本就沒怪他,他一說,她心就軟了。
她低頭攪著湯勺,淡淡道:“你出去找了我很久吧?”
彭野嗯一聲。
程迦說:“足夠了。”
去找過,就足夠了。
房間裡安安靜靜。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程迦抬頭看他,道:“以為我故意讓你找我,看不出你還真自戀。”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男人俊朗的側臉上,給他的臉頰灑了熱度。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自戀”形容,他曾以為之前那種想法是她這些天一連序列為的自然解釋。現在看來,他的“以為”,其實是在不知不覺中入了她的套?
程迦淡淡道:“也對,你應該‘想著’我不會出去幫忙找人。”
彭野說:“不是。我沒有這麼想你。”
“哦?”程迦若有似無地一笑,問,“你是怎麼想我的?”
請君入甕,一語雙關。
於是,一米陽光的溫度,暖上來了。
彭野一時又無言了。
他盯著程迦的臉看了一會兒,她表情平淡又坦然,好似在問:“那你是怎麼看我的?”
可直覺告訴彭野,她那若有似無的語氣,是在調戲他,似問:“你是怎麼想念我的?”
無論哪個問題,彭野都不想回答,也沒有回答。
程迦捧著薑湯慢慢喝,身體回暖了很多。
彭野看她情緒較穩定了,才問:“脖子上和手上的傷怎麼回事?”
程迦摁了摁額頭,疼得有些反胃,卻沒讓彭野看見她的神色。
她說:“我被人救後,自己往驛站走,路上撞見一個瘋子。”
彭野微微蹙眉,“瘋子?”
“嗯,他精神有問題。”程迦說。
她想起當時的場景,那個人一直自言自語說胡話,看東西的眼神也很詭異。她刻意避開他,但他還是看見她了,撲上來掐她的脖子。力氣很大,一直不鬆開。
她避開了激烈的場景,一筆帶過,“他有匕首,我怕傷到喉嚨,只能抓著刀不放……”
她停了幾秒鐘,身體疼得有些抖,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回被子裡,忍耐了一會兒,又淡淡道:“他拖著我走了很遠,還滑下山坡,我爬不回去,只能繞路跑,跑了很久,到哪裡都是雪,手機也沒電,找不到方向……才耽誤那麼久。”
“他呢?”
“我戳了他的眼睛,踢了他的褲襠,可能還掰斷了他一根手指。”
彭野想象得到她當時的恐懼無助,卻不知如何安慰,隔著被子摁了一下她的手腕,“沒事了,別怕。”
程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搖頭,“其實也沒怕,當時腦子裡沒任何想法,只想活。”
真正恐懼的是逃跑的時候,怕被追上。
彭野一時無言。
瘋子?精神病人?
他對這個村子很熟悉,沒有哪戶人家有精神病人。
彭野有所思慮,臉上卻沒透露。
他道:“你回來時太憤怒,把十六、桑央他們嚇到了,以為你……”
程迦抬起眼皮看他,“只是他們嚇到了?”
彭野沒接話。
程迦問:“你也以為我……”
彭野抿了抿唇,說:“想過。你回來時,石頭說,活著就好,比一切都重要……”
程迦涼薄一笑,道:“對我來說,一口氣比活著重要。要是遇到那種人,我只有兩個結局,要麼我殺他失敗而死,要麼我殺了他。”
理智知道保命重要,可她是程迦,她咽不下這口氣。
“我看不得別人欺負我。誰慪我都不行。誰欺負我,我就宰了誰。”
“肖玲順我的打火機,我就得打她。我就是衝著要扇她一巴掌也得拼死回來。”
彭野看著她,沒有評論。
程迦道:“你看什麼?”
彭野道:“所以瘋子也治不了你。”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這話我當是誇獎收下了。”
彭野:“……”
他的確是誇獎。
“我當然該扇她。”程迦說,“就是從墳裡爬出來也得把我的東西搶回去。”
彭野早已發覺,她的側重點和常人太不一樣。
“你不怪肖玲拋下你?”
程迦反倒很平靜,“跑或不跑,她都有自由。真有危險,她留下也救不了我。她回來後不通知人去找我,還順我的東西,這才缺德。”
程迦默了默,說:“其實,如果那幾個漢子沒出現,肖玲不會甩下我。如果我的打火機沒掉出來,肖玲不會一瞬間腦子發熱撿我東西,她跑回來後會通知人去救我。她出雪坑後,一直在努力拉我。只可惜……”程迦覺得諷刺,“人做錯事,往往都是一開始極其細微的偏差。有時天意,有時腦熱,有時身不由己。”
彭野說:“你倒看得透徹。”
程迦說:“我長了眼睛。”
彭野下意識地看她的眼睛,還是那空洞又深邃,像攝像鏡頭的眼。
他看了她一會兒,說:“但如果你是她,你不會跑。”
程迦平靜道:“當然不會。”
她說:“誰救我的命,我會用命還他。”
彭野無話可問了,他想起剛才她的問題:“你是怎麼想我的?”
她和他想的一樣。
他看著她喝完薑湯,接過碗起身要走。
程迦問:“你去哪兒?”
彭野回頭,看了她一會兒,說:“我拿點兒藥和繃帶。”
“哦。”程迦坐回去了,過一秒鐘,尋常地說,“那你快點兒。”
驛站內很安靜,她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彭野淡淡笑一聲:“好。”
彭野走了,程迦才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她疼得快咬碎後槽牙了,拿紙巾把後背和額頭上的冷汗擦了擦,才重新靠進被褥裡。
她讓自己分散注意力,回想起他臨走時的那個笑容,心想他剛才的笑是什麼意思?
她還沒想明白,彭野就回來了,她微微坐起身,筆直地看著他。
彭野問:“你看什麼?”
程迦說:“你剛才走的時候笑了一下。你在笑什麼?”
彭野問:“我笑了嗎?”
程迦說:“你笑了。”
彭野說:“哦,忘了。”
程迦抿了抿唇,不問了。
彭野拿出一袋子煮熟的雞蛋,說:“拿這個揉臉,消腫。”
五六個雞蛋剝了殼,白軟軟胖嘟嘟的,還冒著熱氣。
程迦看了一會兒,說:“你們吃了吧,別浪費了。”她不想用,她手疼得不想碰任何東西。
彭野說:“石頭煮給你的。”
程迦問:“他捨得啊。”
彭野道:“他說,除了喂草吃,還得牽出去曬曬太陽,羊兒才會心情好。”
程迦沒理解,也沒試圖理解。
程迦問:“我臉很腫嗎?”
彭野不知如何接話,說:“像嬰兒肥。”
程迦挑眉看他,“合著被人打一頓,我還年輕了?”
彭野說:“你可以這麼想。”
程迦看看四周,低聲自言自語:“操,這屋裡連鏡子都沒有。”
她突然跪起身,而彭野正巧轉身看她,兩人的臉差點兒撞上。
很安靜。
程迦沒動,透過他清澈的瞳孔看自己在裡邊的倒影。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氣息相交。
彭野出奇冷靜地站在炕邊,任由她和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過了一會兒,程迦坐回去了。她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心裡憋著的那股氣開始往上湧。
“呵,居然敢打我的臉。下次讓我碰到……”
程迦咬著牙,悶了一會兒,又道:“我不想讓大家看我這樣,你倒好,把我帽子扯下來,十六他們都看到我被人打成孫子了。”
“……”彭野說,“他們很少見到女人,所以你不管怎樣都好看,在他們心裡都是爺爺。”
程迦道:“你挺會安慰人的。謝謝你啊。”
彭野:“……”
彭野拿起棉球和酒精,對程迦說:“把衣服脫了。”
聽了他這話,程迦剛才還因疼痛和羞憤而皺著的眉心微微舒展開,苦中作樂,把羽絨衣脫下來,說:“你還是第一個這麼和我說話的男人。”
彭野看了她一下,眼神帶著很輕的警告,好像在說“你給我規矩點兒”。
程迦昂起下巴,露出脖子給他提供方便。她疼得頭有些昏眩,眼睛便一眨不眨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
彭野稍稍頓了一下,半刻後才往她身邊坐近了一點兒,他低頭靠近她的脖子。
她的肌膚很白,又細膩。
他想起麥朵說“她長得可白啦,像天山頂上的雪”。
現在她的脖子破開幾道口子,像白玉瓶子上裂了紋。
彭野嘴唇抿成一條線,儘量輕地擦拭她脖子上的血漬,手有點兒晃。
程迦輕聲問:“你抖什麼?”
彭野抬頭,她昂著下巴,低眉睨著他。
彭野平靜地說:“我沒抖。”
程迦也平靜地說:“你抖了。”
彭野:“……”
程迦說:“你抖了,我感覺到了。”
彭野說:“你脖子是麻的,怎麼會有感覺?”
程迦說:“我說,我感覺到了。”
彭野:“……”
隔幾秒鐘,彭野說:“我擔心弄疼你。”
程迦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漾開,說:“技術不好才會疼。”
彭野:“……”
他看著她,眼裡帶著警告。
可這種警告對程迦不起作用。她的笑容變大了。
彭野不再搭理她,低頭繼續清理。漸漸,他聞到程迦身上的香味。
在外面待久了,她身上帶著冰雪的氣息,香水味被風吹散了,她奔跑後自然的體味濃郁起來,像是……軟膩的奶香味……
女人的體味似乎傳遞著荷爾蒙的氣息。
彭野突然意識到這個距離有點危險。
他稍稍往後退一點,卻撞上程迦平靜的眼神,她一直在看他。
彭野覺得她看穿了一切。
他把她脖子上的血跡擦乾淨,蘸酒精清理傷口,她始終沒喊疼,只是時不時被刺激得筋都繃起來。
彭野看她疼得不行,沒辦法,給她吹氣。
程迦覺得涼絲絲的,又有點兒癢。
他在她耳邊吹著氣,無意識地低聲說:“疼的話就出聲。”
程迦緩慢而無聲地笑了。她上前貼近他的脖頸,一絲類似嘆息的喘息聲縈繞他耳邊,“那……你輕點兒啊……”
彭野整個身子僵了僵。
他側眸看她,眼神很嚴厲。可她一點兒都不怕他,從來都不怕。
午後的一方陽光斜進來,輕籠在兩人的臉上,朦朧,清涼。
程迦眼瞳清淺,髮絲虛幻在光影裡。
彭野的臉頰近在她唇邊,他睫毛很長,鼻樑很高,嘴唇抿成一條線。她有種想撬開他的衝動。
於是,她抬手,指肚觸了觸他的唇瓣,問:“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