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鄉子弟住的客店是個小店,他從董家酒樓出來時已是二更時分,又找了個小攤子坐了喝了一回酒,要打烊了才搖搖晃晃地往回挨。
這一路上的小巷都頗為陰暗,他似並不急著趕回去睡,哪怕繞了路,也還在不認識的一條又一條小巷裡漫無目的地轉著。他的眉頭緊鎖,鎖著他心裡的那個情結。天上有星指引,他似頗擅辨別方位,時不時地抬頭望望。這時他又岔進了一條小弄,那小弄看來怪異異的,走深幾步。裡面竟只有一戶人家的大門,門口的銅獸嘴銜的環子已經脫落了,像是很久已沒有人住。那弄子卻長,彷彿到不了頭似的,走來走去還在裡面。
那異鄉子弟走著走著都覺得詫異起來。驀地,那小巷裡沒來由地就似浮起一片輕煙,那冷青青的煙靄在這偏僻小巷裡一升起就顯出一種詭異的氣氛。那外鄉子弟怔了怔,酒一下似醒了好多,但心裡更迷糊了。然後,他心生警覺,一回頭,本來悄無人蹤的身後,那寂寂的小巷口方向這時卻忽然在這煙中多出了一條人影。那人影佝佝僂僂,低著頭提著一個油紙燈籠。正是三月初的天氣,天上沒有月,只有一顆顆星星眨著眼。那盞燈籠倏然明起,被那煙遮著,似乎那一個火頭是極緩極緩地點燃,彷彿那由暗至明竟用了那提燈人整整一生的時間。
開始時有煙遮著,燈明著、燈後的人影卻象虛的;可隨著燈漸亮,那燈光卻隨著煙靄的漸散反而轉虛了,倒是燈後的人影變實了。一見之下,還全沒看清那人的面目眉眼,外鄉人就在他的人影裡讀到一種說不出的蒼老來。那是一種真正的蒼老——那人影的移動雖是無聲的,但無聲中似乎他的四肢關節都在一下一下地鏽響。那外鄉子弟只覺身上一激靈,汗毛輕輕一炸。他心下暗笑自己的敏感,扭頭繼續向前走著,可那小巷竟說不出的直而長,他步子雖加快,可還是走了兩盞茶的工夫才象到頭。可這時他一抬頭,前面竟像又有一個燈籠亮著。燈光很實,燈籠後的人影卻虛虛的,佝佝僂僂——竟還是那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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