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蕭莫讓玉娘自己做主,喬正的臉色便變得難看了起來。
玉孃的心意眾人皆知,是肯定不願意離開蕭家的,若是這個時候玉娘能當作眾人的面說出來,那麼喬正這次來蕭家要人,便不是蕭家要強留玉娘,而是喬家強要了。
這樣的話,蕭莫便能理所應當地將玉娘留下來,並且還佔了理,喬正也無話可說。
但是,憑什麼讓玉娘做這個決定?
喬正哼了一聲,臉色不快地說道:“子衡,虧你還是秀才老爺,怎麼連這點尊卑都不分?玉娘一介女流,哪裡能做得了主?”
蕭莫就知道喬正會這樣說,因為近日來蕭莫在床上躺著無事,便查探了許多關於安朝風俗人情的書籍,其中也有講到女子的,看完書上對女子的定位之後,蕭莫不由得蔚然一嘆。
男權時代,女子的身份竟然卑微至此!特別是寡婦,有些地方甚至稱寡婦叫做‘鬼婆’,意思是鬼魂的老婆,男子若是娶了,死後到陰間,便要和寡婦的前夫爭奪起身,所以寡婦才這麼難再嫁!
也難怪玉娘在蕭家就算是受了孟秋香的委屈,也絲毫沒有離開蕭家的意思。
蕭莫靠著門板許久,有些體力不支,聽到喬正的話以後,艱難地回答了一句:“自己的身子,哪裡不能自己做主?”
蕭莫說話的時候,眾人的目光當然是聚焦在蕭莫的身上。玉娘心細,見蕭莫似乎支撐不住,知道他的病還沒有痊癒,只怕是勉強站久了,便起身扶著蕭莫,又想起蕭莫為了自己,竟然靠著門板堅持了這麼久,心中感動,眼淚便又流了出來,喊了一聲:“子衡……”
玉孃的身軀有些瘦弱,扶起蕭莫來也有些吃力,但還是將蕭莫扶到了椅子上坐下,蕭莫向玉娘微微一笑,然後對喬正說道:“世叔,侄兒先前有言,在家從父,但是玉娘已經出嫁了,出嫁便得從夫,但是我兄長還沒來得及和掀起玉孃的蓋頭,便被強徵入伍,最終戰死沙場!夫亡從子,玉娘至今還是雲英處子,哪裡來的子嗣?”
喬正聞言冷聲道:“賢侄這話不錯,所以玉娘便要聽夫家的!”
喬正的意思,還是抓著孟秋香當初的話不放,蕭莫聞言心裡冷哼一聲,暗道:和我比嘴皮子?老子活了兩輩子,肚子裡的別的沒有,只有一肚子的知識,難道嘴皮子的功夫還會輸給你?
蕭莫搖搖頭,說道:“世叔所說不錯,但是蕭家淪落至今,父兄皆亡,止有老母,年事已高,蕭莫不孝,大病一場,這一病就是三年,母親傷心欲絕,根本不能主持家道,所以家中大小事務,皆靠玉娘操持,換句話說,若是蕭莫至今昏迷不醒,那麼蕭家說話的人,應該是玉娘才對,不知道世叔以及諸位叔公還有林里長,對蕭莫剛才的話是否為然?”
眾人點頭起來,這個時候,作為長樂鎮的里長,林充也站了出來,說道:“不錯,這三年來,玉娘確實是靠著一己之力撐起了蕭家,剛才子衡的話,沒有說錯!”
林充說罷,又有一位老者站了起來,老者也姓林,名翰,字德望,是林充的族叔,也是長樂鎮的老里正,在長樂鎮周圍也頗有威望,和蕭丁山更是好友,這一次林翰能來蕭家,也是受了蕭丁山的邀請,來幫忙處理玉娘之事的。
有這麼多的老輩在,加上蕭莫已經表明了立場,孟秋香乾脆便沉默了起來。
林翰說道:“且不論蕭家待玉娘如何,單憑剛才子衡那句話,玉娘在蕭家這三年,也值得了!”
說罷,林翰頗有深意地看了喬正一眼。
老里正的話很中肯,也很公正,喬正聽了之後,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啊,蕭莫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他對玉娘是極為敬重的,而且從蕭莫和玉娘之間的稱呼來看,兩人的關係似乎不像是一般的叔嫂那樣,玉娘鐵了心不肯離開蕭家,這其中,難道還有自己不知道的緣故!
想到這裡,喬正看向蕭莫的眼神便變了,從之前的不滿,變成了現在的審視,彷彿是在看女婿一般。
感受到喬正異樣的目光,蕭莫知道喬正可能心意有變,俗話說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透過一個人眼神的變化,便能感覺到那人的心裡活動。
如今喬正的目光沒有了之前的厲色,柔和了不少,蕭莫見了,心中一動,打鐵要趁熱,便趕緊對喬正說道:“世叔,依小侄之見,玉娘還是留在蕭家吧,若日後玉娘心意有變,我蕭家絕不強留,如何?”
喬正聞言,又冷著臉道:“若是玉娘心意不變呢?”
蕭莫答道:“那我蕭家便養著玉娘一世便是,雖然蕭家目前困難,也許蕭莫要保證什麼還太早了,但是蕭莫還是要說一句,今後的蕭家,只會越來越好,只要有我蕭莫在,便不讓玉娘受了半點委屈,不論是在蕭家,還是整個安朝!”
“口說無憑,賢侄可敢立下字據?”
喬正說完之後,便看著蕭莫,蕭莫心裡暗暗叫苦,早就知道喬正肯定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但是也沒有想到居然這麼難纏。
這個時候,玉娘早被蕭莫剛才的話驚得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了,有了蕭莫那句話,自己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這個時候,蕭家院子裡,兩位鎮子上德高望重的叔公,還有里正林充,以及喬家父子還有孟秋香和玉娘,都盯著蕭莫,看他這麼回答喬正,這個字據,蕭莫是立還是不立。
蕭莫心裡也在苦惱,倒不是不願意立這個字據,只是這個字據該這麼立,如何立?
兄長死後,小叔子立字據要給嫂子一生幸福?
拉到吧,這樣的字據,太過荒唐了,縱然蕭莫活了兩輩子,臉皮也很厚,但是也不敢亂立這樣貽笑大方的字據。
看到蕭莫猶豫,這個時候玉孃的兄長喬文軒不滿地說道:“說了這麼多,原來你只是嘴皮子厲害,卻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許我妹妹一生的幸福!”
蕭莫心裡翻了個白眼,喬文軒這傢伙更離譜,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要求蕭莫給玉娘一生的幸福!
無語地看了這個愣頭青一眼,蕭莫心裡不知道這麼說,畢竟玉娘是自己的嫂子,這個承諾的字據,不立的話,只怕玉娘會失望,喬家也不會這樣罷休;立的話,那成了什麼?
難道將來玉娘一直留在蕭家不肯改嫁,得不到幸福的話,自己為了實現承諾,把玉娘娶了?
那成了什麼?
想到這裡,蕭莫突然心裡一驚。
想起平日裡玉娘見到自己的眼神,還有昨日自己半睡半醒間,玉娘摸著自己的臉哭泣的樣子,還有,玉娘寧肯被喬正打死,也不肯鬆口回喬家的原因。
難道,玉娘真的有這樣的意思,要嫁給自己?
這樣一想,蕭莫便能解釋清楚,為什麼玉娘能三年如一地照顧自己,為什麼玉娘不願意離開蕭家改嫁,還有玉娘昨日見到自己和胡云雪親近之後,會偷偷流淚。
這一切,居然都是因為,玉孃的心裡,早就有了想嫁給自己的心思。
蕭莫心裡一陣無語,這叫什麼事?
上輩子自己活得夠憋屈的了,沒想到好不容易穿越了之後,還是那麼地不順,穿越到了一個寡婦村不說,居然連自己的嫂子都是寡婦,而且還是處女之身,一心想要嫁給自己。
偏偏自己又不能說拒絕,這些時日,玉孃的一舉一動蕭莫都看在眼裡,作為一個現代人,說實話,蕭莫對玉孃的所作所為非常地感動,也很佩服她對蕭家的忠烈和不離不棄。
但是佩服和感動,並不是愛啊!
不行,還是要找機會單獨問清楚玉孃的意思,說不定是自己想錯了也不一定,但是眼前這個字據的事情,該這麼解決呢?
蕭莫向孟秋香投去了詢問的意思,孟秋香卻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眾人的注視下,蕭莫終於下定了決心,拿起了毛筆,正要開始寫字據,這個時候,眾人卻聽孟秋香喊道:“慢!”
孟秋香一出口,眾人便將目光轉移到了孟秋香身上。
喬正有些不滿地問了一句:“親家母,這是何意?”
孟秋香眼淚未乾,聲音依舊有些哽咽:“你們別為難蕭莫了,他昏迷了三年,才醒來……什麼也不知道,這個字據,蕭莫不能立啊!”
“為何不能立?”聽到蕭母的話,眾人才覺得事情似乎還有什麼隱情,而蕭莫也是有些意外,不過最擔心這個問題的,還是喬正。
孟秋香的情緒似乎緩和了許多,她轉身拉住了玉孃的手,說道:“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但是這個字據,蕭莫不能立,因為你本來就是清白之身,你與蕭昊未過堂,也沒有拜完天地,約束你的,不過是一紙婚書罷了,但是在你和蕭昊成親的前一夜,蕭昊便得到徵軍的訊息,當時蕭莫已經病重,蕭昊覺得不能耽誤了玉娘你,便將婚書……將婚書撕毀了!”
聽到孟秋香的話,不論是喬正還是蕭莫,都目瞪口呆了起來,當然,最不能接受這個訊息的人是玉娘。
玉娘只覺得天似乎塌了一般,三年來,自己為了這個名分守了那麼久,沒想到最後,自己不過是白耽誤了青春,沒有婚書,也沒有拜完天地,進門三年依舊是處子之身,也就是說,玉娘根本不能算是蕭家的人。
那我算什麼?
玉孃的腦中也空白了起來,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思考。
“什麼?撕毀了?”
林充聞言驚訝了起來,然後對蕭母說道:“嫂子,這件事為何一直未見提起?”
孟秋香搖搖頭,說道:“是我糊塗,以為昊兒能平安地回來,好不容易三媒六聘娶了個媳婦回來,哪裡有這麼輕易送回去的道理?再說也怕親家生氣,所以便逼著蕭昊與玉娘拜堂,誰知道竟然成了現在的結果!”
這時,喬正終於醒悟了過來,他冷冷地看著廳堂裡眾人一眼,然後沉聲問道:“也就是說,蕭家撕毀婚書在前,玉娘根本就不是蕭家的媳婦?”
聽到喬正的問話,這回連蕭丁山也無奈了,說道:“無憑無據,婚書你們都撕毀了,唉……”
蕭莫也皺起了眉頭,若孟秋香說的是真,那麼事情就變得嚴重了,若是處理不好,喬正一怒之下,將蕭家告上縣衙,說蕭家強搶玉娘三年,蕭家也沒有話說,最後肯定要吃官司,以蕭家目前的處境,哪裡能承受得住?
再看玉娘,還是處於呆滯的狀態,整個人都鬆垮了下來,無力地坐在地上。
“冤孽,冤孽啊……”林翰嘆息著站了起來,然後不停地搖著頭,望蕭家門外走去,事情到了這個程度,林翰也是無能為力,便打算離開蕭家了。
看到林翰起身,蕭丁山也站了起來,向蕭莫說道:“蕭莫,這件事情,叔公只能幫到這裡了,唉……”
說罷,蕭丁山也離開了,只有林充板著臉,和那位頗具威嚴的中年男子依舊坐在蕭家大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