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眨了眨眼,一言不發。看著她的手機不斷地響起,又掛掉,來來回回好幾次折騰才終於消停。明明阿歡已經聽到,甚至還盯著螢幕上的來電提示人好一會兒,卻偏偏置之不理,接也沒接。
不知道是因為他在這裡不方便接聽的原因,還是因為阿歡自己的原因,哪一點都讓他心裡不太舒服。
他心裡癢癢,也沒敢湊過去看看對方是誰,漫不經心地隨意開口道:“阿歡,你怎麼不接電話啊?”
她眼皮都沒抬一下,翻著手裡的書也看不下去。她本來就沒文化,對讀書也沒多大興趣,偏偏呆在這裡什麼也幹不了,要不玩手機,要不就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籍。
身邊的祁律就像是個追蹤器一樣,只要她睜著眼睛有意識的動著,就一定跟在她身邊形影不離。
“不想接。”
“噢。”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臉色,看著挺正常,沒什麼出格的地方。說起來她身邊的那些人,也無非就是那幾個他熟知的人而已。反正她人都已經在身邊,又何必去多計較電話聯絡這種事情。
他心裡寬慰著,但還是忍不住泛酸。
又不敢顯露出來,怕對方生氣。
在家裡待著的日子裡,大多數時間都是和她黏在一起。但趙又歡這人,最擅於忍耐和沉默,哪怕你整天跟她呆在一起,她也絕對不會和你有過多的交流。
眼見著氣氛又沉靜下來,他又湊過身體去想和她一起說說話:“阿歡,過段時間你的生日想怎麼過?”
“你想出國玩嗎?要不去美國吧?我哥這幾年在美國的事業上發展的不錯,咱們去也有人會來接咱們。就偷偷走,去玩一個月,不帶上我哥,你覺得怎麼樣?”
“或者你覺得太遠,想在亞洲附近的國家,就去日本?還是泰國?夏天到了去泰國也好玩,到時候咱們去海邊玩……”
她將書合上,轉過頭對上他的眼,一本正經:“我能一個人去嗎?”
祁律將身子縮了回去,略微尷尬的笑著搖頭:“這可不行……”
別說是讓她一個人出國,哪怕是讓她一個人出了這棟別墅他都不放心。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嗤之以鼻,對方描述的那些東西,她壓根就沒有一點興趣,只要呆在一起,就什麼都失去了興致。窗外明媚的陽光絢爛奪目,幾縷光線透過茂密的樹枝丫灑在了窗上,她偏過頭,望著窗外發呆。
她的生日……倘若生日願望可以實現,就讓她的背脊長出一雙翅膀,從這裡飛出去。
……
王楚東這輩子過得很是安逸舒適,可以說沒有什麼吃苦的歲月過。家中父母都是農民出生,但因為只有他一個兒子,所以願意在他身上砸錢,有什麼好的都緊著他,砸鍋賣鐵也要讓他讀書。
再後來到了六十年代,他被送去鄉下改造,憑藉著會做人會說話,把一位同隊伍裡的女知青給帶回了家。本以為老婆是普通人家出身,卻沒想到是位落了地的鳳凰,於是他也一朝翻身。
所以說他這一輩子,順風順水,就沒吃過苦頭。
唐和景的手腳很快,生怕被王楚東身後的那位老丈人察覺到不妥背地裡將這些資料給攔下來,直接找了跟盛家關係極親的人,藉著對方的名義將材料安全送到了紀委手中。
功勞肯定不在她身上,但風險也少上不少。
盛夏裡的西京炎熱乾燥,院子外面的草叢裡時不時的會響起一些蟲鳴的聲音。將王楚東的大腦吵得不可開交,他焦急地在家裡的客廳裡不停地轉來轉去,慌亂得如同一隻無頭蒼蠅。
那些不可見人的東西……被藏得好好的東西,全部都被人悄無聲息地送進了紀委手中。
他完了。
老丈人已經託人通知過他,不僅是提醒他,也將他當成了一個棄子。
他先坐下,又站起來,踱步走向窗外,去看看窗外黑黢黢的天空。爾後又迅速地從陽臺撤回,退回到客廳裡坐在沙發上雙腿顫顫。最後悲憤的站起來,終於下定了決心:“小喜,我們去美國吧!”
他好歹是個副部級別的人物,紀委得到了那些材料肯定也得花上些日子處理……他得走,必須走,今天晚上就走!
他現在已經顧不及去想到底是誰在背後裡舉報他,官場上的關係錯綜複雜,誰都可能捅他一刀。就連老丈人都來不及察覺,就有人已經對他動手。
他臉上的肥肉在顫抖著,額頭冒著虛汗,身後的襯衫也溼了好大一塊,顫巍巍的手腳,亂七八糟的大腦,都沒了主見。
趙又喜坐在沙發上,看著眼前焦急萬分的王楚東,內心無比的平靜。她似乎一點都不著急,也不擔憂,甚至都沒有開口問一問男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小喜,我們今天晚上就走!”
他拿起手機,在電話薄上慌亂得瀏覽著那些電話號碼,要趕緊通知人在機場裡等他,他現在就要離開西京飛往美國。
他不可能,也絕對不會乖乖留在這裡束手就擒,呆在不見天日裡的四方監獄裡度過餘生。
趙又喜仍然坐著,半點動靜也無。
他著急,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催著她:“趕緊去收拾東西,看看有什麼要帶的,等會他們就來接我們了!”
“我不會跟你走的。”
她站起來,腳下的裙襬輕輕飄動著,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一時之間,讓王楚東愣住。
畢竟自她懷孕以來,她的臉上就再也沒看過這樣動人的笑容,好像要從骨子裡透露出來喜悅一般,令人矚目。
“我要去燕城找我哥了。”她笑著,眼睛彎彎:“雖然她讓我回A市,說燕城也很危險。但是我覺得她不在的地方,於我而言才最危險。”
他握著電話,望著她的眼神呆滯不解,:“……什麼、什麼意思?”
“嗯。”她點點頭:“我向唐和景舉報你貪汙,受賄,濫用職權……”
說到最後,她數著罪狀,不免都笑了起來:“有很多,我都忘了。”
那一瞬間,王楚東大腦一片空白,眼前女人的笑容一向都是溫柔可愛,如今卻化作利劍深深刺入他的心臟中。
為什麼……
他的臉擰成一團,皺紋和肥肉都各為一起不分彼此,看上去歪曲惡毒的可怕,不斷重複著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
“我對你這麼好……我對你這麼好……”
他的腦袋好疼,像是有人拿著錘子不停的猛擊著他的大腦,疼到最後只能扶著腦袋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眼前的女人:“為什麼?”
“你對我確實挺好的。”
她也承認。
“可是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
“嗯。”她乖乖垂下了眼,想起趙又歡,心裡瞬間溫柔成了一團:“我只想要我哥能夠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地活著,其他的呀,我都不在乎。”
趙又歡——
他眼睛都泛了紅,混濁不堪的眼睛裡還有著對眼前女人的深深愛意:“我掏心窩子對你,你卻只想著你那個丟下你跑了的姐姐!”
“不怪她。”她搖了搖頭:“是我讓她傷心了。”
就像前兩個月,她打電話給她,她沒接,還在生她的氣。
沒關係的,等她去了她身邊解釋清楚就好了。
王楚東盯著她,眼睛裡泛著淚光。
不知是在為她難過,還是為自己難過。
別人都說他貪圖小姑娘年輕,老牛吃嫩草。或是說他傻,一大把年紀還玩黃昏戀,遲早被小姑娘玩的團團轉。在同她辦結婚證時,六十多歲的人還被老丈人拉過去罵了一頓。
可他是真心的,真心喜歡對方的。
以他的年齡和地位,哪裡非要和一個小姑娘結婚才能和她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在不久前,我還託人給咱們的孩子要個好名字,想著等你生產完之後帶你們去好好玩玩……”
就連他以前的那位妻子,都從來沒得到他這樣貼心的呵護。
“你閉嘴!”她沉下臉,一說到孩子就泛噁心:“要不是因為它,我哥能跟我生氣嗎?還想我生出來……想都不要想!”
“趙又喜!”他怒吼著,罵著對方沒有良心:“我看你才是瘋了?你把你姐姐當成了什麼人你自己心裡清楚!”
“什麼人?”她冷笑著,臉上帶著一股戾氣:“我把她當成什麼人?!”
“你是瘋子!”他咬牙切齒,怒罵著眼前的女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個神經病!你喜歡你姐姐,你喜歡一個女人!你他媽是瘋子!”
她的臉越來越陰沉,到最後,竟然笑了起來:“哪有怎樣?”
“哪有怎樣?!”王楚東拿起桌上的東西狠狠地砸在地上,那些碎片亂七八糟的落在她腳邊:“我他媽對你這麼好,你卻寧願當一個變態去喜歡一個女人!你惡不噁心?!”
“你對我好?!”她也毫不留情的怒斥道:“你讓我留在你身邊,我同意了,可是我要你做的事情你有沒有答應我?!”
“你說你要哥好好活著,我不是讓她活著了嗎?!”
“那算活著嗎?!”她怒吼著,一想到那天早上能聞到那股男人特有的精液味,一想到趙又歡的病,她就忍不住的紅眼睛。
她該多難過啊……她哥可是個“男人啊”,她連一個男人都不願意接觸,更別說祁家那兩個雜種。
是她沒有出息,前半輩子活在趙又歡的保護下,後半輩子也沒能回報她一分一毫。
她的淚不停地往下掉,從眼眶裡滿滿順著臉頰滑落,面無表情地伸手擦了擦眼淚,迅速地衝向臥室裡。
王楚東也迅速跟上。
“你他媽要幹什麼?!”
她瘋狂的從衣櫃裡拿著自己的衣服,臉上泛起笑容。
她要去找趙又歡,她要去燕城,她要回到趙又歡身邊去!
王楚東攥著她的手臂,咬牙切齒已然被她逼到了盡頭:“你什麼意思?!”
“我要去找我哥了,我要離開這裡!”
行李箱很快就被塞滿,亂七八糟的東西塞滿了整整一箱。一想到燕城,一想到燕城裡的趙又歡,就止不住的開心:“我要去找我哥了。”
她拎著行李箱迅速往大門的方向走去,拿起電話撥打著趙又歡的號碼。
她要告訴她,她能回到她身邊去了,以後她們一家人,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身後的男人拿起水果刀,猛然地朝著她身後捅去。
刺透皮肉的痛感瞬間席捲全身,讓這個處於芳華年齡的小姑娘鬆開了抓住手機的手,一下子倒在地上。
她漂亮的臉皺在一起,又慢慢鬆開,刺鼻的血腥味滿滿傳開至整個空間。
好痛啊……
王楚東這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麼。
手中的水果刀悄然落下,驚醒這個在被絕望支配下瘋狂中的男人。
他猛然跪下,將倒在地上的趙又喜抱在了懷裡,眼淚和鼻涕都流在了一團,慌亂無神的喚著她:“小喜……小喜……”
他滿臉淚水,手足無措的拿起手機想要叫醫生:“小喜……我給你叫醫生……你不會有事的……”
身後的血窟窿像是止不住的無盡洞,不停往外的滲出血來,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卻還明亮的盯著手機螢幕上的電話名字。
好想聽趙又歡的聲音啊……
過兩天就是她生氣了呢……
她的眼淚沒有停過,不斷地流著,身上的衣物上全是明豔的,滾燙的鮮血,刺眼得就像是夏日的烈日一樣。
她哭著,疼痛和難過混在一起,呼吸越來越薄弱,輕微的就像是要失去生命的幼貓。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兩秒,她突然想到10歲那年,她哭著跑回家,因為老穿破洞的衣服褲子被其他小孩嘲笑孤立。
那時候趙又歡是怎麼做的呢。
她站著她前面,頂著那樣炙熱的陽光,像個小英雄一樣大手一揮高聲道:“走,喜妹,我帶你去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