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丟人是吧,你不覺得丟人我覺得丟人,我丟死人啦我!人家都說這女的不是正經東西不是正經東西,你不是不信嗎,不信怎麼就冒出這麼一個孩子來?你說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整天抱著到處轉悠什麼!你是越腥越往身上蹭,蹭了一身還往家裡給我帶。那孩子不是你的你也有臉往家裡帶,你真是不覺得丟人啊?我都丟死人啦!我他媽丟不起這份人!你趕快領著他們給我滾!"
我真是氣急了,衝上去揪住我爸,我那樣子大概像是要拼命了,但我除了喊叫一聲"你說什麼你"之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安心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拽我,她急得直喊:"楊瑞,你鬆手!他是你爸,你鬆手楊瑞廣我鬆了手,我爸順勢一巴掌過來,抽在我的臉上,同時大喊大叫:"你他媽不是我的兒子,你為個女人你敢打你爸爸!你這是畜牲!"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全身顫抖地扭身跑出了門,跑出了這個我從小在這兒長大的屋子。
安心跟著我跑出來,我們的身後還響著我爸失去理智的叫喊:"你有骨氣就別回來,我不認你這個兒子,你也沒我這個爸爸,算他媽我白養了你二十年,白養了你二十年!"
我跑到了街上,雨水把臉上的眼淚打散了,但眼淚還是不斷地湧上來,糊住了我的視線。雨中的街道、車輛和行人,全都像罩在厚厚的玻璃罩子裡,影影綽綽,模糊不清。安心追出來了,她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抱著孩子,在雨中艱難地追過來。我站在403路公共汽車站空無一人的遮陽篷下,全身溼透地抒著頭,不想讓她看見我的眼淚。安心過來了,依然機械地撐著那隻紅色的布傘,她說:"楊瑞,你為我跟你爸爸這樣,我心裡特別難受,要知道他是你爸爸,生你養你二十年了,可我,我什麼都不是。
我和這孩子,我們什麼都不是……"
我轉過身,抱住她,我抱住她和她懷裡兩眼無神身子發燙的小熊。那紅紅的雨傘從我們的頭上一歪,滑落下來,我們誰也沒去拾它。我緊緊地抱著他們,不說任何話。一輛403路公共汽車進了站,從上面下來幾個人,然後車門關上,開走了。我仍然緊緊地抱著安心和孩子,我把我的臉貼在她的肩頭上,我能感到她肩頭上微微的抽搐:"我早說過,我是一隻狐狸精,無論哪個男人要了我,都要倒黴的。"
我用力地摟著她,在越來越大的暴雨中,我說:"我就是要你,我也要這孩子,我不會倒黴的,我們都不會倒黴的!我們以後一定會幸福的!比他們過得都幸福!"
這也是一個小時後,我在醫院裡向醫生表達的意思--孩子是我的!我把我的身份證和安心的身份證都拿出來交給醫生,我說:,"孩子也是國家的,你們不能見死不救。我把證件都壓在這兒,你們先讓孩子住院行不行,我會把押金給你們送來的廠醫生是個三十多歲的女的,她看看我,又看看安心,大概我們的樣子還都不像個大人,不像是父母。她懷疑地問:"你是孩子的爸爸?你姓楊,小孩兒怎麼姓安?……噢,是跟媽媽的姓。"
她看一眼安心,安心和孩子挺像的。她說:"按說我們是無權押你們身份證的。這樣吧,我去跟住院部商量一下,你們先帶孩子到治療室打點滴去,能不能住院呆一會兒再說。打點滴的錢你們先交上吧。"
我和安心互相看看,我對安心說:"先讓孩子打吧,我馬上取錢去。"
我轉身向門外走去,安心叫住我,她當著醫生不敢放大聲音,茫然地問道:"楊瑞,你到哪兒去取?"
我也不知道我到哪兒去取,我說:"找人吧。"
醫生開了單子,並親自帶著安心和孩子,到治療室去,交待治療室的人先把針打上。因為按規定單子上沒有"現金收訖"的圖章那針治療室不給打。
我又回到了雨裡,我打著那把舊得掉了色的紅傘,站在雨裡發呆,我想不出我能到哪兒去!
我還是去找了劉明浩。
我沒打電話,直接到了方莊,找到他家去了。我想他要不在家,我就在門口等他。
和我希望的一樣,劉明浩在家呢。我希望他是昨天晚上泡吧晚了這會兒正在家裡睡覺呢。劉明浩以前說過,颳大風下大雨的時候捂著被子睡大覺最舒服了,要是外面下冰雹就更好!
我敲門,他不開,不知是真沒醒還是懶得起來,還是從貓眼兒裡看見我了裝不在家。我耐著心一直敲下去,敲了十分鐘之久,敲得周圍鄰居都開啟門看我,敲得我自己都覺得實在沒臉了,正要灰心下樓的時候,門開了。
劉明浩衣冠不整,睡眼惺鬆,看我全身溼著站在門口,有點尷尬也有點過意不去地愣了。
"楊瑞?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喲,都快十一點啦,瞧我這一覺睡的……來來來,快進來,你這一陣兒到哪兒發財去了,大家都找不著你了。"
我進了屋,屋裡新鋪了地毯,我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就像一個滿身是水的鄉下人怕弄髒了主人的房間。劉明浩幫我拿拖鞋,說:"外面而這麼大,你要換換衣服嗎?"我就站在門廳,把身上的溼衣服都脫下來,穿上劉明浩扔過來的一條又肥又大的褲衩和一件套頭衫,才走進他的客廳。
劉明浩也穿上了一件睡衣,頭髮睡得歪歪的,和我面對面地在沙發上坐下來,問:"怎麼樣這一段,你是一個人過呢還是和……"
我說:"還和安心一塊兒呢。"
劉明浩的驚訝一向是表演性的,其實他心裡未必驚訝:"好傢伙,傍的時間不短啦,有四個多月了吧,你和鍾寧不是春節後吹的麼?哎喲,有小半年了吧。"
我說:"老劉,我現在有個難事,你能借我點錢嗎?"
劉明浩大概早就猜出我的來愈了,他整天和各路朋友在酒吧和飯館裡混,誰怎麼樣了他不會不知道的。他說:"你急嗎,我最近剛做了一筆生意,錢全都壓進去了,我現在還藉著別人的錢呢。"
我低頭,說:"挺急的,今天就得要,安心的孩子病了。"
劉明浩頓了一下,說:"你跟大哥說個實話,那孩子到底是你的嗎?他們都說是我怎麼不信啊,安心是我帶你認識的,這也不夠月份呀,怎麼就出一孩子了?"
我說:"不是我的。"
"那你幹嗎這麼上心?"
我半天答不出話來,半天我才說:"我愛他們。"
劉明浩直愣,這確實不太像我,不太像他熟悉的那個到處泡妞到處找樂幾隻要自己開心就好的男孩楊瑞。他看了我一會兒,說:"生什麼病了,你要多少?"
我說:"住院押金是三千……"
他說:"你現在在哪兒子呢,你們單位總有工會吧,不能幫你預支一點嗎?"
我說:"現在工作不好找,我現在乾的都是臨時的事……"
劉明浩嘆口氣,說:"我早勸過你楊瑞,你別以為你長得漂亮就能掙著錢,就算你漂亮,能碰上鍾寧這樣的女人機率也不是那麼高,你非不聽我的。我早說過,人不能什麼都要,要這個就別要那個。你有了錢,有了事業,就別再要什麼愛情,別再貪那口虛的。安心是漂亮,我也喜歡,可好多東西,沒有是福!我早說過,英國王妃戴安娜牛X不牛X?名譽、地位、金錢什麼都有了,可她偏偏還想要愛情,結果……"
我沒等他說完就站起來,一聲不響地往門口走。劉明潔在我身後叫了聲:"楊瑞!"我沒有應聲。他看我沉著面孔在門廳換上我扔在那兒的溼衣服,跟過來,笑笑,說:"你他媽真是人窮志不短啊……"
我換回我的溼衣服,拉開門,劉明浩說:"在哪個醫院附,我呆會兒去。"
劉明浩是下午三點多鐘趕到醫院的,他替我交了三千元的押金,還塞了一千元在我手上。他說:"告訴你,我這可是等於借你八千,我為你把我那股票扔出去了。現在都套牢了,這時候往外扔等於賠了一半兒,我也沒別的轍了。你可記著!"
我接了錢。我從心裡頭,感到我真低踐!
劉明浩看看治療室裡的安心,沒和她說話。他拍拍我的肩,說:"我先走了,過幾天我呼你。"
幾天之後劉明浩美的呼了我,他約我到團結湖那兒的鷺鷺酒家吃上海菜去。
我就去了。
這家有名的上海菜館我以前常來,環境不錯,菜也便宜。我到的時候劉明浩還沒來,我裡裡外外找了一圈沒見著人就站在門口等他。等了半個小時他才打著一輛夏利姍姍而來,見我在門口傻站還埋怨我:"你怎麼不先進去點上菜站這兒幹什麼?"我沒說話,跟著他往裡走,劉明浩可能忘了我現在身上頂多帶二十塊錢,我怎麼敢在這種地方一個人坐下來點菜!我點了菜萬一他不來了可怎麼辦!
我們進去找了個座兒,劉明浩從小姐手裡接過選單,遞給我,說:"我最煩點菜了。"
我把選單又推回去,說:"還是你點吧。"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在外面吃飯了,對點菜也不太習慣。
小姐見我們互相推,趁機給推薦了兩個貴菜。劉明浩沒要,說那倆菜地都吃過,不好吃。他自己點了幾樣菜,有紅燒獅子頭、響油鱔糊、拆燴魚頭什麼的,然後又要了啤酒,叫小姐快點兒上,然後,就開始和我聊天。
"我今天找你,還真有個事兒呢。"他說,"你現在還有別的地方住嗎?"
我一時沒聽明白:"沒有啊,我就住我們家。"
劉明浩有些難於啟齒似的:"咳,是你爸找我,讓我找你,想讓你從那房子裡搬出去。那不是你爸分的房嗎,他現在準備把那房租出去,已經跟下家談好了。"
我的臉一下子就僵住了,我不是說我爸心太狠,我是覺得在劉明浩面前我已經狼狽得沒有了任何尊嚴--連你親爹都要把你掃地出門你還有什麼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