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山,沿公路往城裡走,走到一半攔了一輛軍隊的車子進了城。這時候都快九點鐘了。安心在那輛軍車路過鐵軍分到的房子附近時下了車。她希望這事到此就算完了,但她隱隱覺得沒那麼好完。毛傑是個衝動的人,他的衝動有時給人一種瘋狂的感覺。安心一開始曾覺得這衝動還挺誘惑人的,現在才領教到它的危險。她想也許今天夜裡,也許明天早上,毛傑又會找到她的宿舍去吵鬧或者道歉,所以她不能回那兒去。儘管她此時已經精疲力盡但她還是跑著回了她和鐵軍的那個家。家裡有電話,她用電話打了鐵軍的手機。鐵軍早就回了她那邊的宿舍了,正躺在床上看書等著她呢。鐵軍問:你到底子嗎去了怎麼還不回來?她編了一套話,說幹嗎幹嗎去了,說她去出的那個現場離這邊近,就回這邊家了。鐵軍說這麼晚了你就別過來了就在那邊睡吧。安心說你不過來了嗎?鐵軍打著哈欠睏意蒙眈地說:我不過去了,你自己睡一晚上吧,明天再說。安心撒嬌:不,我想你,我要你過來嘛……她很少這樣粘乎的。鐵軍笑了:真想我呀,好,那我過去。安心說:你可快點啊。
放下電話,安心鬆了口氣。她不能讓鐵軍呆在她的那間宿舍裡,萬一毛傑過去找她和鐵軍碰了面,誰知道他會說出什麼要命的話來。
從這天以後,安心再也不敢回那間宿舍去住了。每天不論下班多晚,第二天早上上班多早,她都要走大半個城,趕回城北去住。鐵軍有點奇怪:你怎麼不喜歡住你那宿舍了?在那兒湊合睡一晚上得了,總來回跑幹什麼?可安心從那天開始就學會了撒嬌,她用女孩的撒嬌來掩飾其行為的明顯的不合理:我不,我想回去住,這邊多少還像個家,我現在下了班就想有回家的感覺。
找也想讓你每天回家舒舒服服的。咱們老不在那邊住,屋子總不收拾,一回去都沒一點人氣似的,那吊腳樓又那麼潮,住在那兒多不舒服啊。咱們倆結了婚就應該舒舒服服地過日子,我可不願意總委屈你。
她沒再回宿舍住,當然,也就沒有再見到毛傑。她也不知道毛傑是不是又去宿舍那邊找過她。
這就是安心的婚姻,既幸福又充滿不安的婚姻。從這裡不難看到,結了婚的人要是有個情人有多受罪,整天讓你提心吊膽的,電話響了不敢接,有人敲門不敢開,那真是受罪。連劉明潔這種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傢伙有一次都衝我感慨,他說媽的好事兒太多了就不是好事兒了。一個人得了這個就別再想要那個,發了財就別再想當官,當了官就別再惦記發財,要惦記了就準得出事兒。老天爺把好事兒早就分派公平了,誰想多佔一點兒就準得倒黴,你不信就試試。英國王妃戴安娜牛X不牛X?名譽、地位、金錢,還有頭銜爵位,什麼都有了,這不挺好了嗎,可她還不知足,她偏偏還想要愛情,那就得死!好事兒不能讓你一人全佔了,老天爺是最公平的。所以,好多東西,你看著是好,其實,沒有是福!
十二
但不管怎麼說,安心在回顧她的這段新婚生活時,總的感受還是美好的。這當中最使她感到滿意的,是鐵軍。我是看過鐵軍的照片的,相貌上乏善可陳,和安心絕對說不上相配。但在安心的嘴巴里,這位夫婚有學問、人正直、知道心疼老婆,在家也不懶、不髒、不邀遏,在個人生活小節上,屬於毛病不多的那類男人。男人能這樣就不容易啦。惟一的毛病。對安心來說。就是心胸有點狹窄,偶爾安心和哪個小夥子眉飛色舞地多說了幾句話,他就會表現出醋意來。這醋意對於正在相愛的男女來說,本來也是一味幸福的佐料,但因為暗地裡有毛傑這塊心病,所以鐵軍這種眼裡不揉沙子的個性,就讓安心格外恐懼不安,所以安心才覺得這是鐵軍的缺點毛病。
還有一件事,兩人也有很大爭議,那就是,他們今後的歸宿,是在南德這個美麗的小城長期呆下去呢,還是在安心兩年實習期滿後他們一起回到大城市廣屏去。
南德公丨安丨局緝毒大隊是安心參加工作的第一個單位,雖然僅僅幹了一年多,但她已經找到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隊裡的每個人都很善意,都很喜歡她,工作上她也能勝任。這裡離她的老家清綿,也挺近的。她和鐵軍在半年的時間裡回了兩次清綿,她母親也來南德看過他們一次,隊長老潘還請她母親吃過飯呢。老括對安心工作上的幫助和他作為一名領導在各方面的表率作用,使他幾乎成了安心的偶像。他生活上對安心的照顧,也一如兄長般的溫暖。這一切使安心認為自己和這份工作,和這些戰友,和她的領導,和這個小城,甚至和這裡每一天的陽光和細雨,已經密不可分。
鐵軍雖然在《南德日報》的工作也還順心,但整體上還是客居他鄉的感覺。他在南德即便住得習慣了,也絕對沒到以此為家,以此為最終歸宿的程度。他來這裡主要是為了安心,本來就是短期臨時的事兒,安心在這兒鍛鍊期滿後他們理當回到廣屏去,這是原來就說好了的。廣屏地方大,條件好,那才是好好生活,好好幹事業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不管怎麼說廣屏是鐵軍的家,他媽媽在那兒,他所有的朋友、同學和所有有用的社會關係,也都在那兒,所以必須回去。
這是一件大事,是決定他們未來共同生活的方向性的大事,兩個人從務虛到務實,討論甚至爭論過多次。好在歸期並非迫在眉睫,他們還不至於為此發生爭吵。雙方的各抒己見,基本上還處於心平氣和的理論探討階段。
安心說服鐵軍留下來的理由,看上去全是為了鐵軍著想的:第一,這裡空氣好,對鐵軍的身體有好處--鐵軍是有哮喘病的--還有什麼比身體好更重要的事情?第二,這裡上上下下的領導對鐵軍很重視。廣屏雖好,但地方太大,人才濟濟,競爭激烈,想在廣屏出人頭地不那麼容易。而在南德,以鐵軍的能力和那點"背景",估計很快會有提升的機會,所以從事業上說利大於弊;第三,從生活上算,這裡的物價便宜,供應豐富,東西實惠……
而鐵軍堅持回去的理由似乎也全是在為安心著想,其中首要一條就是安心在南德平的這差事,真是太不安全了。誇張一點說,夜裡在南德街上走來走去的人,弄不好有一半兒在和丨毒丨品做著生意呢。這幫幹公丨安丨的有個內部的口頭語鐵軍也知道:南德是一個戰場!鐵軍是去過緝毒大隊的,緝毒大隊會議室牆上掛著的烈士遺像比錦旗獎狀還要多。你說你一個女孩子非要這麼出生入死的幹什麼,想當英雄嗎?有這癮?
安心說:"我不想當英雄,但我喜歡和英雄在一起。"
"誰呀?你們那兒誰是英雄?"
"多啦,比如說,老潘。"
"哎喲,"鐵軍說,"老潘他爸爸是吸丨毒丨吸死的,他苦大仇深,你又何苦來的?"
安心正色道:"你以為我們這些人在這裡拼命工作都是為了報私仇嗎?我們在這兒幹是為了……"
鐵軍連忙抬手讓她打住:"別跟我講大道理,講大道理你不是對手。你和老播他們不一樣,你是女同志,又是大學生,組織上也不應該讓你長期幹這個。"
話說到這一步,不說大道理也沒法兒說了:"緝毒是為國為民建功建業的事,是你們男人的專利呀?讀了兩年書就沒資格幹緝毒了?女同志就沒資格平緝毒了?"
鐵軍皺眉:"你說你這大道理跟我說有什麼意思呀,你要不是我老婆我馬上帶一群記者採訪你去。把你包裝成一個戰鬥在公丨安丨緝毒第一線上的女英雄,在報紙上廣播上電視上天天吹你,讓你家喻戶曉!把你架到火爐子上燒著,讓你想下來都下不來了,想不幹都不行了I等哪天你累了,煩了,想苟且偷生了或者只想鬆弛一下了都沒那麼容易了。你是英雄模範就得按英雄模範的樣子做事,按英雄模範的腔調說話,上街買菜都不能和人家討價還價,要不人家會說英雄怎麼這樣啊!要是你哪天真的犧牲了,那就真其善始善終了,我們就更有的可寫了,更說明我們樹的這典型沒樹錯!"
其實,安心早就和鐵軍說過的,潘隊長几乎從來不讓她參加任何有危險性的任務。在整個兒緝毒大隊,幾乎每個人都對她這位下放鍛鍊的女大學生帶有一種自覺的保護意識。這些情況鐵軍都知道。
當然,在南德緝毒大隊下放鍛鍊的整個兒過程中,安心也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任何危險的,她甚至還參加過一次與毒販面對面的誘捕行動呢。雖然她參加那次行動完全事出偶然,但正是這次偶然,才改變了她後來的生活。
那是緝毒大隊經營了很久的一個大案,安心只知道每次這個案子出現了重要線索或者要採取什麼大動作的時候,省公丨安丨廳都要來人。那是那年年初,省裡從緬甸那邊找到一個重要的情報源,從這個情報源提供的情報分析,南德肯定有一個販毒運毒的大據點,潘隊長他們按情報還真的截了幾批毒,打掉了幾個從境外進來送貨的毒販。每次截的時候都發生了戰鬥,對方抵抗得都比較頑強,所以沒能留下一個活口,所以這案子的線索總是一露線頭馬上就斷,一直沒有挖到境內的那個據點。
這個案子就這樣從春天開始立案,中間屢有小勝,但真正的突破直到秋天才班概而來。秋天他們在南德賓館的一個旅客房間裡,截到了這個情報來源透露過來的最新的一批貨--裝在一隻將軍牌帆布行李箱中的二十九公斤高純度的**因,更重要的在於,他們在那個房間的廁所裡,生擒了那個送貨的人。而且整個行動部署周全,做得極為隱秘。抓這人的時候連賓館的服務員都沒有發覺。
送貨人被帶回了緝毒大隊,連潘隊長都嚇了一跳,那是個二十幾歲的女人。
這個女人看上去是個新手,被抓後惟一的盼望就是活命,所以在審訊中配合得非常主動,主動得幾乎近於殷勤。按照她的口供,她本來計劃在第二天的傍晚前往離南德市區很近的一個名叫烏泉的鎮子,和接貨的人碰面。雙方接頭的暗語是,交貨的問:"你知道今天下雨嗎?"接貨的答:"今天不下明天下。"另外那個接貨的人手裡還須拎著一隻黑色的大象牌旅行包作為識別物。只要識別物和暗語都對上了雙方一換包就行。
這一套幾乎跟電影裡拍的差不多,也許壓根就是跟電影裡學的。
這案子接下來的搞法大概看過電影的人都可以猜到了,派人偽裝成送貨人去烏泉接頭。當然一派的人得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