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貝?我的心眼的一聲又歸了位,暗暗喘息了一下,故做忿忿地罵道:"劉明浩丫怎麼老這麼滿嘴裡涮舌頭啊,那是他女朋友的表妹,我們在酒吧裡一塊兒喝過酒……呢,還出去玩兒過一次,就一次!上次我在`滾石`又見著她了我都沒理她。"
鍾寧在我臉上觀察著,我假裝生氣的表情沒有明顯的破綻。
她放慢聲調,說:"楊瑞,你到底愛不愛我,你好像從來沒跟我明確表示過。"
我收起一臉的委屈,換成傻笑,想繞開這個尖銳的問題:"你們女孩兒怎麼都這毛病,就喜歡聽那些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讓人倒牙的話。我以前還一直以為你不像她們那麼俗呢。你不想想要是一大老爺們兒整天愛呀愛的掛在嘴邊上該有多傻,你真喜歡那種娘娘腔嗎?"
鍾寧眨巴著眼睛,有點接不上話。她當然也不希望她男朋友的性格舉止過於"奶油",何況她本來就覺得我的長相太陰柔了點。其實我的眉眼秀氣但絕不女氣,鍾寧純粹是因為看慣了她哥哥的傻大黑粗和冷酷無情,所以看男人的眼光絕對有點走偏。不過我的關於男人的這個說法顯然被她接受,她退卻下來,說:`楊瑞,我對你怎麼樣,對你老爸怎麼樣你心裡知道。你可別幹對不起我的事,別他媽讓我抓著!"
我不作聲,我討厭她總是這樣居高臨下以我和我爸的大恩人自居。對,我承認,你是對我們不錯,可你總掛在嘴邊就沒勁兒了。我畢竟是個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自尊。
憑這一點,我就想,還不如跟安心在一塊兒好呢。和安心在一塊兒我至少還能有點自信,還能有獨立感,還能覺得自己是個男的。
第二天我爸打電話找我,讓我回趟家。我有很長時間沒見著我爸了,所以我一下了班就開車回去了,一進門就聞見屋裡飄著炒菜的香味。我爸讓我媽伺候了一輩子,我媽一死我爸完全照顧不了自己,每天的生活起居都弄得一塌糊塗。自打我爸每月有了那三千大洋的收入,他就找了個小保姆。那小保姆很會做飯,桌上已經擺了一些精緻的冷盤。我到廚房轉了一圈,看廚房裡有魚有肉正準備著,我衝我爸笑道:"您現在可真是想開了,什麼好吃什麼。"我爸沒笑,挺嚴肅地問我:"你最近是不是又和鍾寧鬧彆扭了,啊?"
我一下明白我爸找我要幹什麼了,索性皺著眉直問:"鍾寧說什麼了?"
"她說你最近老是對她挺冷淡的,你因為什麼呀你?"
我說:"誰對她挺冷淡的呀。"停了一下,又說,"最近我工作上的事還不夠煩的呢,誰能老那麼大精神伺候她去!"
我爸循循善誘地說:"她雖然是公司的老闆,可畢竟是個女孩子,又年輕,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二歲,你應該關心她體貼她,是不是。雖然你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可你是男的,這男的就應該主動照顧女的。我跟你媽在一塊兒生活這麼多年……"
我打斷他的"現身說法",我說我媽和您在一塊兒的時候都是她伺候您!您就別管我的事兒了好不好我都這麼大了。我爸立馬戰著嚷嚷:我不管你怎麼長大的!你從小幹了多少拉屎不擦屁股的事都是我給你擦的!我不愛跟他吵,躲開他到了客廳,我說行行行您管吧,我看您能管到什麼時候去。我爸跟過來,說:呆會兒鍾寧來,你當我面別對人家愛搭不理的,你要是犯渾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
我愣了:"鍾寧也來?您叫她來的?"
我爸理直氣壯:"對呀,我怎麼不能叫她來,這是我給你創造機會把你們倆的關係緩和一下。你說你都這麼大了你自己這點事兒還得讓你爸爸給你操心你像話嗎,我要死了你就情等著栽跟頭去吧!"
我說:"鍾寧今天不是陪她一個發小兒去內蒙大草原了嗎,又不去啦?"
"去,回頭吃完了飯你送她從這兒直接去機場,晚上九點的飛機。"
我衝我爸埋怨:"公司有車送他們您幹嗎又讓我送,您以後別管這些閒事好不好,我今晚還有別的事呢。"
我爸瞪了眼:"你小子怎麼那麼不懂事啊,我花錢搭功夫做一桌子菜讓你們來,給你創造機會對鍾寧好一點兒你怎麼好賴不知啊廣我們正在拌嘴,鍾寧來了,敲門,我和我爸都住了聲。我爸去開門,他和鍾寧寒暄時臉上的表情尚未完全自然。鍾寧不知是否察覺了,但衝我打招呼挺親熱:"楊瑞你是不是又惹你爸生氣了?"我說沒有,然後不多說話。我爸也衝鍾寧親熱:"這小子,可譯呢,你就慢慢領教吧。不過楊瑞這孩子心眼兒不錯,你要真對他好,他可記在心裡呢。這孩子就是不會說讓人愛聽的話,從小就沒學會。我年輕那陣子跟他媽處的時候,那甜言蜜語都是一套一套的,我的這點兒優點他全沒傳下去。"
鍾寧應和著我爸的話,卻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楊瑞的脾氣找知道,我不在乎。男的嘛,多少也得有點兒脾氣,要不怎麼叫老爺們兒呢。其實我最膩味的,是那些拍花意草的男的,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還想著灶臺上的,見個漂亮女孩兒就想格乎上去,這種男的女人都煩。"
我爸馬上正色道:"這點楊瑞不會,這點我還了解,追楊瑞的女孩兒多了,楊瑞對這個還是把得住的。"
鍾寧看我一眼,深有城府地冷笑一下:"聽見沒有,你爸可說你把得住,回頭我得檢驗檢驗。"
他們一來一往,機鋒閃爍,話裡話外,笑裡藏刀。我低著頭往桌上擺菜,死不言聲,表情上更是不置可否。鍾寧看我可能有點不高興了,也不再多說。吃飯的時候話題移向天南地北,還說了~些工作上的事--關於我爸抓的國寧大廈的工程進度和關於我抓的國寧路拳道館的籌備情況等等。一說工作我們的態度不知不覺地嚴肅正經起來,我和我爸都有點像彙報工作接受指示似的畢恭畢敬,這頓家實的氣氛馬上變得不倫不類了。
飯後,我送鍾寧去機場。路上,我說了些讓鍾才出門在外注意安全,小心感冒著涼之類的體貼話。鍾寧這才高興起來,笑著說:"楊瑞,我認識你都一年多了,我發現你要是真懂起事兒來還真挺可愛的。你以後就不能像個大人嗎,也知道知道心疼人。"
找沒笑,也沒回答她的話,手把方向盤,目視前方,說:"你早點回來,別讓我惦i出爾。你把你姐們兒他們安排好了讓他們在那兒自己玩兒不就得了,人家度蜜月願意讓你在一邊跟著嗎。"
鍾寧笑了:"喲喲喲,今兒太陽真是從東邊落下去了,真不容易聽你跟我說這話。"
確實,這類甜言蜜語我很少跟鍾寧說的,所以這幾句話效果神奇,一路上鍾寧情緒快樂,話比往常多多了。我把鍾寧送到機場,看她與她姐們兒一行接上了頭,公司已經有人幫他們提前辦好了登機牌,我目送他們走向安全門。鍾寧回頭看我,含情脈脈,我衝她揮手說再見。
從機場出來,我沒有回家,在機場高速路上把車子開得幾乎飛起來。出了高速路,我把車直接開到了東城區文化宮夜校的門口。
十分鐘後,我看到了安心。她隨著三三兩兩下課的人群走出文化宮大樓,站在路邊想過街去。我用車燈晃她,她轉頭看了半天才認出是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
一上車,我就看出她的表情很不自然,甚至有些緊張。她第一句話就說:"對不起,那筆錢還得過些天……過些天才能還給你,我一定會還的,這你放心。"
我不知說什麼好,她當我是來催債的,這讓我特別難過,難道我們之間的誤解已經如此之深嗎!
我沉默了片刻,這片刻沉默代表懺悔。我說:"咱們別說那錢了,我就是想見見你,我想你了。"
安心愣了一下,然後低了頭,說:"哦。"
我問:"你想我了嗎?"
我側過頭來看著她,白色的路燈把她的臉映得沒有一點血色,可那種蒼白竟是那樣動人的美。那種美讓你體味到憂傷和寧靜,有時憂傷和寧靜比一切激情和奔放都更加攝魂奪魄!
我把聲音放輕,連我都沒料到聲音放輕後會突然變得沙啞,好像木沙啞不足以表達我內心的動情和焦灼。
"你想我了嗎?"
我再次問她,可我失望了。安心搖了搖頭,說:"噢,沒有,我這一陣太忙。"
我看著她,良久,我說:"可我想你了。"
她輕輕地又搖了一下頭:"你並不瞭解我楊瑞,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單純的女孩兒。我這個人太複雜了,我做過很多很多錯事,我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麻煩,這都不是你想要的。"
我開動汽車,往我住的地方開去。我們一路都沒有再說話。
車開到我家樓下,我熄了火,靜靜地一言不發。
安心開了口:"楊瑞……"
我看她。
安心迴避了我的注視,目光移回窗外,欲言又止。
"太晚了,我該回去了。"她說,"明天道館新開一個初級班,我還得早點起來收拾呢。"
我把一隻手放在她的手上,我的右手握住了她細細的左手,手心貼著手心,都有些發熱。慢慢地,安心的指尖不易察覺地在我的手背上動了動,那是一種特別微妙的溝通,很溫情很動人的感覺。那感覺就是:我們彼此吸引,我們都需要對方,我們之間應該有一種激情和感動。我說:"安心,你答應過我,要把你的事情告訴我。"我問:"你想告訴我嗎?"
安心轉過頭來,臉色很平靜,平靜得幾乎看不到任何表情。
但她的聲音,我聽得出來的,包含了原諒和親近,她輕輕地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我微微地笑了。
我說:"我想知道,你的過去,我想知道你過去的一切。"
七
去雲南清綿的火車是晚上十一點零五分從北京西站發車的,劉明浩把我送到火車站,一直送到了站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