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華的老總說:"這是你的,邊總那裡我們另外有。"
儘管這樣說,我在第二天一早還是把這筆高達兩萬元的回扣放在了我的上司邊曉軍的辦公桌上,算是交公了。邊曉軍搞基建多年了,對這種事見怪不怪。而且我在他的眼裡,是個有來頭的小子,所以他一直對我客客氣氣,所以他連信封都沒有拆就淡淡地說:"不就是回扣嗎,你拿著吧。"
當天晚上鍾寧去南京參加她一個姐們兒的婚禮,我去機場送她,路上就跟她說了錢的事。鍾寧平靜地說:"啊,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老邊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吧。"
我說:"我剛一上來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拿回扣,讓下邊的人知道了還不都亂來了。"
鍾寧笑了,親了我一下,說:"我沒看錯人,我就喜歡有骨氣的男人。這錢你就拿著吧。回扣這種錢,只要是公司批准的就可以拿。"
送走了鍾寧,我從機場回到家裡。時間還早,無所事事,我開啟燈,開啟電視,然後慢慢地脫衣服,一邊脫一邊看電視。電視里正演一部國產的警匪片,不知片名,我從半截看對情節也不甚了了。國產片現在也弄得好人不好壞人不壞了,我光著身子看了半天也沒分清是非善惡,終於冷得受不了放棄了那些打打殺殺的場面去衛生間裡衝了個熱水澡。洗完澡之後擦乾身體披著半潮不溼的浴巾看晚報,看了一半想起開啟電話的留言錄音聽。錄音裡又是安心的聲音,她這幾天已經來了好幾次電話了,我每天回家都太晚所以一直沒回。我要回電話就得透過那個值夜班的張大爺,我不想讓那個張大爺再去砸明火似的敲安心的門。
安心在錄音裡的聲音顯然有點埋怨:"楊瑞,你又不在嗎?
你這幾天一直沒回家嗎,你能抽時間給我回個電話嗎?"我咀嚼著她的語氣,似乎她在懷疑我其實在家故意不接電話似的,怎麼叫:"你又不在嗎?`"我當然不在啦!我猶豫了一會兒,撥了電話給京師體校,結果逃不掉正是那位張大爺接的,大概聽出是我了,一開口就沒好氣,說:"安心出去了,不在!"還故意問我:"你誰呀?"我說了句:"麻煩您了,我再打吧。"便把電話掛了。
我想起來安心這個時間正在東城區文化宮上課呢。
我走出家門,開了車,向東城區文化宮開去,心緒有點猶豫不定。仔細想想,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喜歡安心的,但我漸漸開始意識到,那不過是一種少年式的激情。這激情在本質上也許僅僅是一種情慾罷了。從理論上說,這種兩性相吸兩情相悅的快感是不可能長久的。也許是這些日子熱火朝天的工作經歷給了我這個覺醒--對我的事業和未來而言,顯然鍾寧要比安心更適合我。在男女相愛之初,性的吸引往往是最重要的,壓倒一切,而在以後,性往往就變成最不重要的了。安心連續不斷地打電話找我也給了我一個隱隱的擔憂,我想以後她可別沾上我想甩都甩不掉了。
車子開到文化宮,還不到下課的時間。我沒有進去,就坐在車裡等。下課的時間到了,開始有人陸陸續續地出來,可直到人都走光了,也不見安心的身影。我鎖上車門,上去找她。上樓後發現教室的燈已經黑了,樓道里也空無一人。我想了想,決定開車到京師體校再去看看。
晚上車少,從東城區文化宮到京師體校不過兩根菸的功夫。
體校的路口因為修路被攔掉大半,車進不去,我只好把車停在路邊,然後下車徒步往裡走。體校的大鐵門已經關閉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門,開門也還是那位張大爺,還沒容我開口便粗聲說:"沒回來!"我問:"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張大爺板著臉說:"不知道。你找她有什麼事啊?"我心想你管得著我有什麼事嗎,我壓著火又問:"她這幾天一般都幾點回來?"張大爺兇狠地答道:"你找她到底有什麼事啊,有事明天再說吧,前一陣兒她晚上還經常不回來呢。"
我知道他所謂的前一陣兒就是安心在我家照顧我的那段時間。我不再多問,出於禮貌道了謝,便往回走。剛走出溝溝坎坎的路口,還沒走到我的汽車跟前,就在抬頭側目的無意之間,看到了安心。
安心站在馬路的對面,背向一個無人位守的交通崗亭,她在那崗亭的陰影里正和一個男人竊竊私語。不,確切地說,她正在向這個男人哭泣!--雖然隔著一條馬路,但憑藉地面上路燈的反射,我仍然可以毫不吃力地看到她用手背擦淚的動作。我也可以毫不吃力地看到她對面那個男人並不年輕的面孔,看到那面孔上沉悶無奈的表情。
六
雖然我已經知道,我最初想像中的安心,那個純純的、簡單的、只埋頭於打工和深造、對未來充滿淳樸夢想的少女,是多麼的不真實,與現實中的安心,與那個被動人外表包藏著的真正的安心相比,是多麼的虛幻。但當我在京師體校路口黑暗的角落裡,看到那個在安心的哭泣中面色僵滯的男人時,我才真正體會到,最真實的安心,很可能比我已經想像到的還要複雜得多。她不僅過去和那位名叫鐵軍的男人有過很深的關係,而且現在,她的身邊依然會鬼鬼祟祟地出現另一個男人。她實際上是一個歷史複雜、面目不清、比我的城府還要深得多的神秘的女孩兒。可笑的是我原來還一直自以為輕輕鬆鬆就能把她搞定呢。我發覺和她相比,我才單純呢。
簡直就是傻!
我把車開回了我的家。儘管這一段我對安心早已沒有了初始的熱情,甚至早已冷靜地思考這樣的女孩對我究黨合不合適,但這個偶然撞見的幽會,仍然讓我感到大大的失望和憤恨,內心裡有種受騙和受傷的刺痛。我想說不定安心幽會完那個男的還會再給我來電話呢,還會透著委屈埋怨我怎麼不搭理她呢。看來我不回電話不搭理她還真是對了,一點兒都沒委屈地,她身邊那麼多男人還有什麼資格跟我這兒裝委屈!
我仔細回想了那個男人的面容,那嘴臉在昏暗的街燈下看上去至少得有四五張了吧。安心和這麼老的男人傍著,這人要不是個大款我敢磕死!她跟那大款哭什麼?是那大款想甩了她?有錢的男人還不都這樣,你以為你好看他就能守你一輩子?別做夢了!對那種男人來說,最好的女人就是剛認識的女人,男人圖的還不就是新鮮二字!
那個晚上安心並沒有再來電話。我心裡也很不寧靜,上了床熄了燈很晚很晚都不能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漱之後,上班之前,我一邊打領帶一邊猶豫,等領帶打完,我決定還是往京師體校打個電話。我承認我其實很想知道安心總打電話找我是不是對我真有那個意思了。也許過去她對我的進攻不做反響就是因為還傍著那個老傢伙,而現在那老傢伙終於把她甩了。
安心很快接了電話,還沒容我說話便急急地問我,而且果然是一副關切的口氣:"楊瑞,你這些天上哪兒去了,沒出什麼事吧?是不是一直就沒回家?"
我淡淡地說:"啊,工作忙。"
安心說:"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呢,你一直不在,我呼你你也沒回。"
我說:"啊,有事嗎廣安心說:"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找我一趟好嗎?"
我說:"什麼事,電話裡不能說嗎?"
安心大概聽出我的態度反常的冷淡,她停頓了片刻,也放平了口吻,說:"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去找你吧。我不會佔你太多時間的。"
安心的口氣馬上變得事務性了,顯然不像是談情說愛的架式。我心裡更冷,思考片刻,還是和她約了晚上在文化宮夜校的門口見。掛了電話,我不免有些俗氣地想:她不會是剛和我上過一次床就想求我辦事吧。
晚上下班前,劉明浩打來電話,他知道鍾寧去外地了,所以約我晚上到巴那那夜總會去玩兒,說今天有好幾個舞蹈學院的女生也一起去,要是我過去的話就介紹給我認識認識。我因為約了安心,所以就回絕了劉明浩,我笑著說:你那幫朋友太鬧,我現在工作累得不行所以下了班就想靜一點。舞蹈學院那幫就都留給你自產自銷吧,你留神別搞壞了身體就行。
晚上,估摸著那會計班該下課了,我如約把車開到文化宮,到達時安心已經等在路邊,她一聲不響上了我的車,我也一聲不響把車開了起來。
走了半條街,誰都不說話。我心裡挺煩,便先開了口,先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怎麼今天下課那麼早?"
安心心事重重地應了一聲:"啊。"
然後我們似乎又沒話可說了,好像彼此都陌生了許多。又默默地開了一段車,這種沉默讓我感到越來越無趣,於是我有點生硬地再次開口,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說吧。"
安心依然低頭不語,我有些不快地來了一句:"我今天晚上還有個約會呢,你到底有沒有事啊?"
安心對我這麼不耐煩顯然有些意外,她抬起頭來看我,我板著臉看前方,不看她。我聽到她說:"我沒事了,你有事你去忙吧,你把我放在路邊就行。"
我聽出來她是生氣了,豈止是生氣,更多的是一種失望。我知道我在她面前一向非常注意自己的表現的,我把我能做到的熱情、殷勤和耐心都表現在安心的面前了,她還從沒見過我會有這麼一副冷淡的面孔呢。
我沒有停車,我知道自己這樣對安心不好,讓她感覺我變化太大了,不好。我把口氣放緩下來。
"我這一段太忙了,一直沒找你,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