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沒有兒女,在老家連房子都沒有了,你能讓人家走嗎?可是留下她也難辦,她沒有口糧,全家人就這點兒口糧標準。田雨急得沒辦法,只好和李雲龍商量,能否把困難和組織上說說,特殊照顧一下,只要再有15斤口糧,全家人勒勒褲帶就能過去了。可李雲龍一聽就把眼睛瞪得像牛眼,誰家沒困難?都要照顧組織上照顧得過來嗎?虧你想得出來。田雨為難地說,那你說怎麼辦?張媽在咱家幹了好幾年了,咱們就忍心趕她走?再說,這會兒請人家走,不是把人家往死裡趕嗎?李雲龍說,張媽也是咱家的人嘛,當然不能趕人家走,有飯全家吃,沒飯全家一起餓著,情況總不能老這麼糟,慢慢地會好起來的。田雨說,可眼前就有點兒過不下去了。李雲龍傷了,他沒想到自己家也面臨著斷頓的危險,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沒辦法,只能再勒勒褲帶吧。本來李雲龍是個大肚漢,平時一頓飯能吃三四個饅頭,這幾年活動少了,肚子也微微隆起,被稱為將軍肚。從這次談話後,他給自己重新定了口糧標準,每天半斤糧食,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偷偷喝一大碗涼水,沒兩個月他的將軍肚就平了,後來又漸漸凹進去,肋骨也一條條凸現出來。有一次他帶著鄭秘書和幾個參謀去視察前沿的炮兵陣地,一座小山包他硬是爬不動了,眼睛裡冒金星,渾身流虛汗。鄭秘書連忙扶他坐在山坡上。李雲龍自我解嘲地說,不行啦,歲數不饒人呀。一句話說得青年軍官們都落下淚來,其實誰不知道軍長是餓的。田雨和丈夫的感情雖然早已出現裂痕,但在這種困難的局面下,往日感情上的恩恩怨怨似乎顧不上了。特別是從這件事上,她看到了李雲龍善良、豪爽的一面和作為丈夫的責任感,其實她吃的比丈夫還少,而且已經開始浮腫了,但她顧不上自己,眼看著李雲龍一天天消瘦下去,田雨的心裡像刀割般難受,她主動搬進丈夫臥室,想給丈夫一些溫柔和慰藉,可她失望地發現,李雲龍似乎變成個沒有任何慾望的木頭人,對妻子的親暱無動於衷。那年冬天,一連串的禍事降臨在這個家庭。那天李雲龍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是老戰友孔捷打來的,平時一貫高聲大嗓的孔捷今天的聲音極小,說話也吞吞吐吐,由於距離太遠,再加上線路里的雜音,李雲龍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孔捷告訴他一個使他極為震驚的訊息,丁偉將軍被逮捕了。李雲龍聽說後,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腦子裡竟是一片空白。在廬山會議上,戰功赫赫的元帥及黨內元老們被定為反黨集團、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後遭到清洗。這些事,李雲龍早已從檔案上看到了,但他萬沒想到此事競牽連了丁偉。本來按丁偉級別和這些大人物本沒什麼關係,可丁偉的性格使自己倒了黴,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心裡有話就非說不可。他在大軍區召開反右傾大會時,身為軍區參謀長的丁偉竟站起來當眾為彭德懷辯護,並聲稱不打算改變自己的觀點,反正他腦袋上的烏紗帽也不大,想摘就摘了去,砍掉他丁偉的腦殼他也是不服。丁偉的反抗引軒然大波,立即被扯掉軍銜宣佈逮捕,丁偉被戴上手拷時表現得非常強硬,他對著會場上的幾百名高階軍官們喊道:同志們,我們的黨和軍隊有危險,這種空氣太不正常了,連個戰功赫赫的元帥按組織程式提點兒意見尚且被定為反黨分子,照此下去,將來黨內人人都難以自保,好人會越來越少,小人會越來越多,這個黨還有什麼希望?早知如此,我丁偉當初就不該參加紅軍,不該參加共產黨。據說,當時會場裡數百名將校聽了丁偉的話,無不駭然變色。李雲龍臉色鐵青地找出一瓶茅臺酒,這是他給丁偉留的。他一口氣把酒喝個精光,酩酊大醉,他吼道:丁偉呀,好兄弟……你是條漢子……我李雲龍不如你……是,是他孃的吞種,軟骨頭……嚇得鄭秘書趕快關上門窗。田雨這天沒上班,因為軍部大院裡今天分白菜,她和張媽一起把分到的白菜搬進院子後,忽然發現剛才菜車停過的地方還零亂地扔著一些凍壞了的白菜幫,田雨躊躇了半天,終於下決心把這爛菜葉拿回家用水洗淨,和張媽一起用鹽醃了起來。她正忙著,門鈴響了,田雨開啟門,發現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這人的臉呈古銅色,滿臉如刀刻般的皺紋,一看便知是常年從事室外勞動的結果。你是田雨嗎?陌生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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