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連個可以傾訴的朋友都沒有。回想當年,你我歡笑暢談,剪燭西窗。如今,你芳蹤杳杳,人如黃鶴去,真不該給你介紹個好丈夫,讓你老死閨中。夜沒有星光,我怦然心動,像是聽到遠方傳來的一種聲音在召喚,忽然從夢中驚醒,我望著窗外茫茫夜空和遠處漁火般閃爍的昏黃燈光,努力回憶著剛才夢境中的情景,這個奇怪荒誕的夢在我努力想把它回憶得清晰起來時,已失去了模糊朦朧的細部,只有一個畫面異常清晰,那像是一片蒼野,周圍被一層乳白色的霧狀迷濛所籠罩,天空是混沌的,似晴似陰,一些人高低簇擁著在這蒼野上行走,面孔競閃爍出金屬般的光澤,他們迎面向我走來,我依稀辯出其中有我的父親和母親,那畫面像是無聲電影,儘管我拼命哭喊,他們個個翹首前方,似乎根本沒有看見我,和我擦肩而過,我回身向他們追去,卻怎麼也追不上,前方白霧迷濛,一派蒼茫,蒼茫中又隱隱約約進出點什麼景緻,他們身影向著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去……我坐在窗前,心臟狂跳不已,渾身競被冷汗浸溼,這難道是冥冥中上天給我的某種警示?我百思不解。馮楠,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這是怎麼了?最近我偶然看到一份內部資料,竟大吃一驚,在這場反右運動中,被定為右派的人竟有50多萬,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知識分子和高階知識分子,你可能在報紙上已經看到,我父母也在其中,還有很多你我都熟悉的老前輩們,他們都被反覆動員幫助黨整風,向黨提意見,最後落得這種下場,據說這叫引蛇出洞,太可怕了。至於這場運動的是非曲直,我不想評判,因為太複雜了,我只是想,在一個知識分子本來就稀少的國度裡,一下子就把50多萬知識分子打入另冊,會給我們這個民族帶來災難性的後果,這種災難會在今後的歲月中逐漸顯露出來,我們民族的理性會逐漸喪失,而愚昧的民族難道會有前途嗎?今天,有誰能制止一個民族滑向災難?我和老李已經正式分居了,因為思想上實在無法交流。對我父母的遭遇,他認為是罪有應得,他的那種冷酷使我的全身一下子變得冰涼,我彷彿重新認識了他,儘管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人性這個名詞已經消失,但在家庭生活中,人性還多少應該有點兒殘留吧,如果在家庭中都找不到一點兒人性帶來的溫暖,那麼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我曾想到離婚的問題,但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我發現自己又懷孕了,我想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個孩子,從此我不會再生孩子了,除了夫妻感情原因外,我還有個想法,我無權讓更多的生命來到這世界上去承受苦難,我無法預測將來還會有什麼災難在等待著孩子們,想到這點,我就禁不住渾身顫抖。馮楠,我在盼著你的回信,把你的近況告訴我。代問趙剛同志好,你真有福氣,有個俠音柔腸的將軍和你相守,該知足了。致禮!田雨1958年3 月2日田雨:你好!接到你的來信,我一分鐘也沒耽誤,立刻放下手頭的事給你回信,省得落你埋怨,誰能拒絕一個美人的要求呢?即使她也是女人,開句玩笑。我不想過多的安慰你,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很空洞的,只希望你要堅強,要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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