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娃兒象個多餘人,沒誰在乎他的存在與冷暖,懷疑他的忠誠與立場;他又象個局外人,轟轟烈烈的時代同他毫無關係,他只關心兄妹仨的肚子餓不餓,身上冷不冷。成天望著漆黑一團的天空,苦思瞑想:“今年的春荒,靠鄉鄰賙濟總算熬過來,妹妹菊香有大鴻一夥幫助,也總算沒空著肚子上課。而犯難的是弟弟李德,一天天長大,可這家裡……”
盲娃兒照著自己的眼睛猛打,傷傷心心抽泣。他解下籮筐繩子,走到豬圈抬樓前,搭著高板凳爬上去,套上脖子打好狗牙套兒,下決心蹬倒高板凳上吊。轉念想到母親臨終囑咐猶豫了:“自己倒是一了百了,菊香李德咋活啊?爸呀、媽呀,你們好狠心啦……”
盲娃兒從板凳上跌下來,揩揩淚水,拍拍身上塵土,摸進院壩裡,又望著一片黑暗的天空發呆。但他感覺到太陽的溫暖,可自己心裡是多麼冰涼啊!他默默地說:“為了弟弟妹妹,一定要活下去。楊大漢兒偷偷編篾貨到黑市上賣……嗯,自己一定要學會編筐打簍。”
盲娃兒砍來竹子試著花篾條,彎刀不時花在手上鮮血直流,痛得眼淚滾滾。他把手指頭放進嘴裡吸吸血,從破衣上撕塊布條裹好繼續幹,再傷著再裹上再繼續。菊香放學回家,看見他傷痕累累的手,染著血的一根根篾條,捂著他的雙手,大哭說:“哥哇,要是你這雙手殘廢了,我們兄妹仨咋活下去啊?媽媽呀……”
哭聲驚醒瞌睡的李德,兄妹仨哭成一團。熊么娘路過走去勸解,用鹽水為盲娃兒洗傷口,找蜘蛛濛濛兒敷上包紮。說:“盲娃兒啦,你這想法不錯。但不能蠻幹,我叫楊大漢兒抽空來教教你。”
盲娃兒眼睛雖瞎,但心靈手巧,很快學會一般篾貨手藝,剛開始編的筐簍很醜,鄰里懷著憐憫之心,主動上門買去自用。後來,他的篾貨越編越好,速度越來越快,僅靠鄰里消化不完。於是,他背到九龍鎮黑市上賣,不一會賣出大半,心裡甜滋滋的想:“照這樣下去,菊香上學有午飯吃,弟弟李德也不會總鬧著肚子餓。”
突然,他感覺黑市一片恐慌,好象天上掉下一群老虎,人們嚇得四下逃散。有人大叫:“快跑啊,市管會來啦!”熱鬧的黑市,轉眼間一片狼藉,死一般沉寂。他慌亂中背上沒賣掉的背兜,用竹棒探著路,跌跌撞撞邊逃跑邊哀求:“行行好,誰幫幫我、幫幫我哇!”朝著迎面追來的幾個市管會逃跑。“瞧,那龜兒子好笨,象瞎子一樣。”幾個市管會守株待兔,讓獵物自己撞上來。但他的靈敏聽覺告訴,自己跑錯方向,便立刻轉身回跑。
“站住!”
他驚慌中摔下一道土坎,背兜甩出去丈多遠。他顧不上傷口疼痛流血,四處亂摸尋找:“我的背兜、背兜,天啦,我的背兜呢?”幾個市管會追上去,拽住他的頭髮幾耳光:“龜兒子還真是個瞎子!”“管它什麼子,是條尾巴,就必須堅決割掉!”飛腿一腳,他一聲慘叫只顧抱著頭。幾個市管會搜出他兜兒裡的錢,提著他的背兜,揚長而去。
盲娃兒一臉血跡摸回家,兄妹仨哭成一團。菊香說:“哥,我們都別哭了?天無絕人之路。”“可老天也瞎眼啦,總欺侮我們這些可憐人。”
張漢文冬秀么姑帶著大馬刀闖進院壩說:“盲娃兒,你眼睛瞎,耳朵不聾吧。黑市,就是資本主義的一條大尾巴?你也敢編背兜去賣?朱莽娃兒,快把這條尾巴割了!”朱莽娃兒和幾把大馬刀,將篾條和成品半成品背兜全拿到院壩裡焚燒,盲娃兒撲上去狠狠咬住張漢文的手,任憑往死裡打也不鬆口。菊香李德衝上去被朱莽娃兒踢翻,冬秀么姑站旁邊無動於衷,原來這事就是她向張漢文舉報的。
楊大漢兒趕來,抓住冬秀么姑就打:“惡神,再敢作孽,我替爹媽一刀宰了你!”張漢文欲上前阻攔,楊大漢兒怒吼:“誰敢管老子的家事,不論天王老者,還是什麼毬司令,老子照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張漢文使個眼色,朱莽娃兒和幾個大馬刀一擁而上,強行拖開楊大漢兒,護著冬秀么姑跑出院壩。
熊么娘餘五嫂等鄰里趕來,一邊安撫菊香兄妹,一邊勸解楊大漢兒,可他還是沒緩過勁兒來,氣得直捶著胸口哭叫:“我的媽呀,你咋生了這個災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