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塵對沈妃的信任和依賴,他是全然看在眼中的。他這番話說下來,難免有些在挑撥太子和沈妃的意味。阮公公心想,接下來,或許太子就要斥責他了。
孰料蕭無塵聽了,卻是一語未發,等到阮公公再次忐忑的望去時,就見蕭無塵披上了白狐狸皮的斗篷,徑直就往外頭去,口中還吩咐。
“阮公公,拿著父皇留給孤的印鑑,你親自帶人去請父皇回宮。”
阮公公心下登時大喜,俯身跪道:“謹遵太子令!”
他早就察覺出沈妃的不對勁,奈何病重的皇后也好,之前的太子也好,都不肯輕易的將正在皇陵的聖上請回來。心下太子終於鬆了口,阮公公心中自是高興。
讓他高興的事情還在後面,等到他跪完之後,送太子出東宮時,太子很快看到了跪在雪地裡的那個小太監。
蕭無塵腳步一頓。
阮公公上前一步,道:“方才,這小石子直接引著沈妃身邊的夏嬤嬤就進來了,所以,奴才才讓他在這裡跪著的。奴才想著,做錯了事情,總要罰的,即便小石子是國舅爺送來的……”
小石子忙忙跪地磕頭:“殿下,殿下!奴才方才是一時糊塗,一心想著夏嬤嬤是沈妃娘娘是貼心人,沈妃娘娘又是殿下的親姨母,必然不會害了殿下,這才情急之下,忘了通報這檔子事情了。奴才不求殿下饒了奴才,只求殿下看在國舅爺的份上,等罰了奴才後,依舊留著奴才在您身邊伺候才好呀。奴才可是打小就跟著國舅爺,被國舅爺千叮嚀萬囑咐要照顧好殿下的,奴才就是死了,也寸步不敢離開殿下身邊的!”
阮公公登時要惱,偏偏蕭無塵在這,蕭無塵又是素來偏著舅舅一家的,阮公公雖是蕭無塵的親近人,但終究只是個奴才,又如何能和蕭無塵的舅家相提並論?當即只能垂頭不語,等著蕭無塵像從前那樣,繼續把這件事情高高提起,輕輕放下。
“原來,你是舅舅精心調教了,送過來給孤的啊。”蕭無塵聲音清清冷冷,絲毫聽不出半分情緒,“可是,孤從未聽舅舅提起過這件事情。你莫非是哄騙孤?”
小太監心下一沉。
蕭無塵已然冷笑了一聲,道:“你做錯了事情,本就該受重罰,現下又汙衊孤的舅舅,其心可誅。阮公公,將這胡言亂語的奴才,立刻杖斃!”
小太監身形一抖,驀地呆住。他甚至忘了利益尊卑,呆呆地看向蕭無塵,彷彿要從這個溫和多病的少年身上,看出一絲玩笑之意。
可是,他只看到了少年瘦弱的背影,正眨眼間消失在了蒼茫的大雪之中。
阮公公和東宮裡頭,聽到這個命令的宮人俱都呆住了,他們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那個孱弱溫和的太子殿下,彷彿是一覺之間,就變成了他們完全不認識的人。
有了真正的君王氣勢。
蕭無塵卻並不理這些人的想法。
他只是徑自憑著一口氣走出了東宮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大口的喘氣,兩腿微微發軟。
他走不動了。
以他的身體和虛弱,尋常若是緩步而行,中途再歇上兩三次,他也是能從東宮一路走到椒房殿的。
可是,偏偏他之前就勞累了三日三夜,方才又是疾步而行,現下卻是沒有了多餘的力氣。
蕭無塵看看天色,想到他即將要過世的母后,慘白著臉,吩咐身後太監。
“阿壯,你揹著孤繼續走,阿醜,你立刻小跑回去,叫肩輿來抬孤。”
蕭無塵的身邊的親信,除了阮公公這樣的總管太監外,還有阿壯、阿醜、阿啞和阿藥四個承光帝特特替他挑選和調教的太監。
四人俱都比蕭無塵大了四五歲,長相身體各有缺憾又各有優點,對蕭無塵極其忠誠。
可是,就是這樣的四個人,卻一個都沒有跟蕭無塵走到最後。
蕭無塵趴在阿壯的後背上,微微沉默。
當年因為他對沈氏和皇太弟的無條件的信任,失去的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不過,即便如此,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
阿醜本就有些腿腳功夫,很快就帶著人追上了蕭無塵,讓蕭無塵上了肩輿,匆匆趕去椒房殿。
抬肩輿的太監力氣大,腳步快,不過兩刻,就從東宮到了椒房殿的殿門口。
蕭無塵必須要下肩輿了。
他下了肩輿,站在椒房殿的門口,忽然近鄉情怯,不敢抬腳進去。
——他記性自來好得不得了,前世的這一日,正是母后的忌日。那麼,此刻呢?
此刻他的母后,還活著麼?
“……為甚現下我不能出椒房殿?主子是病了,不能主事,聖上是讓沈妃來照看主子,可是,這椒房殿依舊是主子的地方,沈妃憑甚不讓我出椒房殿?憑甚不讓我去請太子過來?太子要再不過來,主子才是真真的等不到見太子最後一面了!”
悲慼愴然的聲音傳來,蕭無塵身子驀地一震,快步往椒房殿裡奔去。
他沒有來遲。
第3章 聽話
雖是深夜,椒房殿中卻依舊燈火通明。
正殿的床榻上,一名年近不惑的女人,正虛弱的咳嗽著。
她一面咳嗽,一面神色悲慼的拉著坐在榻上的二十六七歲的一身珠翠的女子的手,低聲道:“還沒有來麼?太子他,還沒有來麼?”
那一身珠翠的女子用另一隻手拿著帕子掩面,泣道:“姐姐你再堅持一下,太子身子一向弱,這一歇下,再重新起床,還要一路從東宮走來,怕是要花上不少時間。再說了,姐姐都派了自個兒的親近人去尋太子,還有甚不放心的?”
那床榻上的女子又咳嗽了幾聲,她彷彿是聽到了身畔女子的解釋,彷彿又沒有聽到。
她強撐著身子,半坐了起來,口中喃喃道:“是啊,無塵身子弱,行動的慢些,也是常有的。本宮再等等,再等等。本宮……一定能等到無塵的。”
說罷,又咳嗽了起來。
那年輕女子以帕掩口,從床榻上站了起來,讓宮人伺候那虛弱的女子,自己則是懶得再裝,看了那仿若老婦的女人一眼,禮也不行,就出了椒房殿正殿的內室,直接坐到了椒房殿外間的主位上。
“哎喲,我的主子哎,您就是心中急,現下也萬萬坐不得這個位子啊。”夏嬤嬤從外頭回來,瞧見自己的主子沈妃一身華服、滿身珠翠的就坐在了椒房殿的主位上,登時就急了,忙忙上前去抓住了沈妃的手臂,試圖把她拉起來。
沈妃端著手中的茶,輕輕抿了一口,不語。
夏嬤嬤顯顯急出了一身汗來,再次低聲勸道:“主子啊,咱們可不差這一會兒,眼瞅著那一位就要沒了性命,太子又對你視若親母,八皇子年歲還小,聖上又素來對您有那麼一絲的虧欠之意。等那一位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