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女孩木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忽然兇狠地大口咬向手中的兔肉,狼吞虎嚥,連嚼也不嚼地囫圇吃下去,眼圈隨之開始泛紅。 我站在一邊,不再理會這個小鬼,立在原地靜靜地看向遠處司幽的身影。 他身形單薄,幾乎與朦朧的月色融為一體,彷彿一陣風便能刮散的縹緲霧氣。這個距離角度,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女孩慢慢地停下動作,抬頭看我,聲音裡帶著壓抑的哭音:“你那麼厲害,為什麼不能救救我娘?我只有她了,你為什麼不能救救她?” 我收回視線,默然不語。 為什麼不救?因為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這些人落在九嬰手裡,無論如何已是必死。 我當初催動那老妖的內丹,一則自然是為了速戰速決地擊敗九嬰,二則,其實是為了救下這些被九嬰抓來當做人質肉盾的妖怪。 那時九嬰以己度人,覺得既然我能狠下心來殺死九嬰手中的那個老人,自然也能殺了他身後其餘的妖族。這五百手無寸鐵的累贅,轉瞬之間便成了五百顆能奪人性命的炸彈,他必然要與之拉開距離,大部分人的性命也就算是就此保下了。 電光火石之間,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選擇。只是這分算計,能瞧出來的大概沒有幾人。 而這些事情,我一向不屑解釋,況且有些誤會,本來就是我故意而為之。 帝鴻是個惡人,我做出這樣的姿態,而他們信了,不過如此而已。 冷月如鏡,星蒙如塵。 沉默過後,我看向那小鬼,唇邊如往昔般勾起三分弧度,笑容肆意而無情,慢條斯理地反問道:“我可以救,可我又為何要救?她於你是唯一,於我,卻不過是螻蟻罷了。” ☆、第7章這世上大部分人連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更別說理解他人,寥寥幾語,聽眾又是個新喪母的孩子,因此我說這些話,其實並不指望那小鬼能明白多少。 然這孩子大抵天賦異稟,經我言傳身教後頗有所得,在第二天的傍晚,便幹下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將一把刀子狠狠捅進了司幽的胸口。 君子報仇,十年太晚,我本該想到的,但當時所有人確乎都沒能反應過來。 畢竟那不過是個孩子,失去庇佑,驚恐地面對著這個世界,方才試著邁出第一步,搖搖晃晃,步履蹣跚……此事本不該發生,但卻又切切實實地發生了。 她原本是被陸丞帶著走的,可司幽不知為何有些置氣,硬是堅持將人抱了過來,獨自一人走在前面。等到了村落,所有人都多少有些鬆懈,那孩子卻忽然發難,司幽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刀身便已沒入大半。鮮血滴落,漸漸暈染開來,在地上繪出暗紅豔麗的紋樣。 半天赤霞。 小女孩被司幽甩落在泥地之上,斜著身子吐出一口血來,神情有些迷茫。她望向我,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我扶著司幽一揮手,她便化作了一灘沒有生命的肉泥。 似乎我每次想做一點好事,自己一般就遇不到好事,可見我著實是做惡人的命,天命如此,違抗不得。 後面的妖族跪倒一片,口中喊著饒命,看向我的眼神與看九嬰時沒有什麼兩樣。我不知該作何感想,只是擁著司幽,手心染上他的血,沉默。 司幽的傷並不危及生命,卻也算得重傷,不可能再伴我一起進入大荒。可既然有人在暗處虎視眈眈,我若將他就這麼安置在這裡,回來後說不準看到的就是一堆屍骨。 “臣一時大意,請大人恕罪。”司幽推開我,身形晃了晃勉強站住,若無其事道:“臣可自行去找昌意。” 他臉色蒼白,赤紅的夕照仍然不能為其增添半分血色,我替他止了血,托住他的右臂,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不要逞強。” 司幽垂下眼簾,不言不語。 陸丞忽然插嘴:“帝鴻大人,我知道喧谷有靈泉,其水溫和如湯,能愈百疾,離此處僅三里,或許可以醫治司幽大人。” 我將目光移向他,淡淡道:“哦?” 陸丞神情一頓,僵硬道:“喧谷內路徑曲折,那處泉水是我偶然發現,我常去那裡挑水煮菜。” 他停住話頭,瞥了司幽一眼,目光沉沉,忽然仰首直直望進我的眼睛,嘴邊含笑:“帝鴻,我這條命許多年前就是你的了,你若是不能信我,可以讓我先畫張地圖,隨後殺了我便是。” 他喑啞的聲音響在半空中,無端地又讓我覺得有些熟悉,我回想察明山上紫陽花簇,水露浸晚石,忽然就記起了一個人。 面目仍然不清,卻有一手好廚藝,依稀是個靦腆而少言的青年。那時大黃死了,我一人往東陸散心,正好遇上了他,為了同帝晨爭一口氣,於是心血來潮給他起了個名字。 那松樹枝繁葉茂,因此取名綠城,諧音陸丞。 我在山水停留了一天時間,他就替我做了一天的餐飯,味道不錯,我順手給了他一個玉佩,說會回來接他…… 可這約定,僅僅是因為我想起端華宮中似乎恰巧缺了一個廚子,後來事多,便將其拋在了腦後,卻不知陸丞竟心心念念,記了這麼多年。 “若你還是不信我,那現在就挖出我的內丹,我絕無怨言。”陸丞擦去頰邊水痕,希望裝作若無其事,提起一口氣輕聲笑道:“你那年救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天光漸暗,殘陽若一抹血痕,鉛雲緩慢地堆疊而來,飛鳥盤旋。 司幽在一片寂靜中忽然開口道:“我去。” 他的衣衫浸出血色,我沉默片刻,方才對陸丞淡然道:“帶路。” 去喧谷的路確實不好走,但那只是對其他人而言。我將司幽打橫抱起,隨陸丞入山,不過一刻鐘的時候,便到了靈泉前面。 泉水蒸騰著熱氣,白霧與草木馥郁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將空氣染得旖旎溫煦。 陸丞抿著唇,遠遠地站著,默不作聲地看著我將司幽脫了衣服放入水中。 我正要直起身,司幽卻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平靜地看著我,眼睛像是一片寒潭靜水:“帝鴻,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在乎過任何人?” 我定定地看著他,半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撥開他的手,眯眼,嘴角卻輕輕上揚,開口說道:“我只是不知道,這世上有哪一個人,能值得我珍而重之地放在心裡。”↑全↑本↑小↑說↑下↑載↑由↑甜夢網↑網↑絡↑社↑區↑提↑供↑ 司幽往泉水中央退了一步,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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