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牆外的時候聽人說戒菸戒酒容易,戒手機太難。可一旦進到高牆裡面就會發現,除了吃喝拉撒,戒什麼都很容易。
不過失去手機便意味著失去了隨時隨地上網的自由,於是在這封閉的空間內,時間變得愈像一隻準備產卵的海龜,爬得奇慢無比。而唯一能讓人感嘆光陰飛逝的,就只有每天下午看報紙的那段時光。
我有種奇怪的心態:自己明明因為吳家的事情糟了難,卻希望媒體能對這件事追蹤得久一點,不讓這件事輕易地走出公眾的視野。可惜,媒體雖對吳家太子妃重病的訊息進行了幾次後續報道,但所述之言離事實實在太遠了。
“游泳時突發意外”,“仍於醫院治療”,“精神狀態很好”......這些描述對於被害成植物人的謝玉涵來說太過諷刺。那些報道連謝玉涵如何受傷都不敢透露,更不要說寫下關於我的隻言片語。他們唯一想突出的重點便是吳辛對妻子怎樣不離不棄,日夜守候。而這,根本就是在放屁。
我從天窗向外看著悠悠飄過的雲彩,忽然意識到自己唯一的願望也落空了。在常雨林的生命裡,我連“一個刑事犯”這樣的標籤都不能擁有,而我們短暫相交的路途在整個人生中又顯得太短,太微不足道。興許再過幾年問起他,他已經記不清我的長相,記不清他對我說過的話。
“你不看給我。”坐在我旁邊的胖女人一把搶走了我的報紙。雖然我還沒看完,但我知道,如果不想讓剛剛癒合的傷口裂開,那我還是安靜地閃人比較好。
“呦呵!這女的瘦的跟個猴似的,能生得出娃?”那人似乎對娛樂版情有獨鍾,搶過報紙後便將其他版面扔到了一邊。
“你看看!在我們那,這種女的就不能要!”她見我坐的遠,挪起屁股往我這邊蹭了蹭。
我不想離她太近,於是趕緊做出對她所說的內容很感興趣的樣子,探過身子瞧了兩眼報紙,以此示意她不用再蹭過來。
“轟!”我的腦袋被剛才的“兩眼”炸開了花。而旁邊的人卻還在絮絮叨叨,“這男的長得可真好!你說這KC啥玩意的是不是肯德基啊?肯德基我可是吃過的......”
眼前是常雨林和Cynthia張的合照,噢,報紙上用的是Cynthia張的本名,張越岑。《世紀婚禮!名媛張越岑與KC資本執行董事結束“戀愛假期”!》,最大的一張照片上,常雨林牽起張越岑的手,兩人深情對視。我奪回報紙貼近細看,那攝影師甚至拍出了常雨林逆天的長睫毛!唉,那張美過新娘的臉,真好看。
然而不管我怎麼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還是壓不住奔湧的淚水。質問自己,憑什麼難過,又有什麼資格傷心,眼淚卻在鼻子酸酸的抽泣中狼狽如注。
我呆坐在那一堆報紙旁邊,直到看守叫我們出去勞動,還是站不起來。
第二天,一進入閱讀室我便跑到報刊架上摘下當天的報紙。可惜,娛樂版的頭條已經換成了別的。我無比失落,在胖大姐再次將娛樂版搶走後心不在焉地翻看起其他版面。《KC資本正式佈局大陸資本市場》:“KC資本執行董事兼投資總監常雨林先生近日表示,KC資本已於今年年初與裴氏共同成立併成功註冊了大陸首家合資創投公司,以加快完成其對AI智慧、新能源汽車等新興領域的投資佈局......”
這張照片上,常雨林和另外兩個資本界的大佬坐在某會場的嘉賓席上,正在接受主持人的採訪。他的表情溫和,完全沒有以前對我那般“冷嘲熱諷”與“盛氣凌人”。他真的變了麼?我看著他的頭髮,他的衣領,他那使低矮的沙發略顯侷促的大長腿,心臟像被人當做抹布投洗了一遍,先扭成麻花,再伸直抖幹。
半年後。
“五月,明天就要出去了!以後沒人給我們背誦資產負債表啦!”看守大姐為我高興,又略有遺憾地說道。
這半年我為了讓自己暫時忘掉那個男人,從閱覽室借了兩本無人問津的會計書,將裡面的內容從頭到尾地不停背誦。其中最長的資產負債表有十三頁,我可以一個數字不差的默出來,這讓我在中秋節演出的時候獲得了不少掌聲。
我笑笑:“沒煩到你們吧?”
“不會!總比那些個天天想男人的強。”看守大姐最煩聽見我們有些人,每天來回唸叨心裡惦記著的男人。而讓她更厭煩的,是那些天天控訴自己男人多麼狠心薄情,忘恩負義,卻始終放不下對方的女人。
我沒接話。女人想男人就和男人想女人一樣正常,更何況是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下。比如我自己,就從來沒有真正忘記過他。但同時,我也從來沒有試圖為他找過“言而無信”的理由,所以我是怪他的,怪他怎麼能就這樣簡單地終結了我們之間的所有可能!可理性的那個我又清楚地知道,以我現在的處境,能解決溫飽,平安度日便算萬幸,哪還敢覬覦那樣的男人。
邁出高牆的那一天,豔陽高照,我下意識地用手擋了一下,又很快放下,就讓這自由的陽光好好將我曬透吧!把這一身發黴的味道和運氣烤得灰飛煙滅。
“你還要站多久啊!還不上車!”阿玉正在等我上車,最近她來的很勤,為我出來做了不少準備。
“坐後面!”我剛開啟副駕的車門,阿玉便命令我道。
這是要造反啊!可惜形勢比人強,我得認慫。
“開啟那行李袋,裡面都是你的東西。”
“哦”,我慢吞吞地開啟袋子,“什麼啊這是!”我沒想到,阿玉給我帶的竟是一條DVF的裙子和一隻寶格麗蛇頭包。
“這是什麼習俗?出來就要走秀啊?”我嘴上抱怨著,卻情不自禁地將東西拿出來認真打量。
“MD!習俗是你應該到家蹦火盆!但你是愛臭美的湯五月啊!你可別忘了!”
阿玉這頗為無厘頭的一句話卻懟得我直髮愣,我知道她在說什麼。是啊,我是誰啊?我是湯五月,一隻自認品位不俗,手段高明的輕熟女!能注意形象的時候卻不注意,的確違揹我做人的原則。
“我要穿!”我很快向阿玉提供的“美好勢力”低頭。
她卻從後視鏡白了我一眼,“大姐,您已經從裡面出來了,不用什麼事都向別人彙報了。”
我尷尬地笑笑,“阿玉,你現在好man啊!”
“是啊!男人裡我也算比較有擔當的。”我都不知道,阿玉原來這麼會扯淡,以前那個話少內斂的阿玉呢?難道都是錯覺......
“五月,快哥和童姥都回來了。我們幫你。”阿玉的聲音平靜如初,和我剛為囚徒時她告訴我的一樣。
我的眼淚唰的一下跑了出來,但我不敢出聲,怕又招來變man的阿玉一頓罵。
但偷偷擦眼淚的我還是被她發現了,“大姐,人家裡面走一圈能把心臟練成鐵疙瘩,您怎麼倒成了安妮寶貝呢?”
我被她逗笑了,“你還讀過安妮寶貝?”
“沒讀過,我媽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