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一恆原先以為,最糟糕的情況不過是又一隻鼎甚至更多的鼎封印出現鬆動,會有更多的妖獸陸陸續續冒出來,無論十三處還是天師協會都要忙起來,甚至來個疲於奔命。然而現在葉關辰卻對他說了一個可能更麻煩的猜想……銅鼎裡封印的這些妖獸還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鼎底中心位置裡的那個大傢伙,而這個大傢伙現在消失不見,還不能用別的妖獸代替!
往好裡想,那個大傢伙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被消滅掉了,那麼麻煩來了,鼎底補不上,鼎內的封印法陣就不能自行運轉,這隻鼎將永遠需要用外力來維持封印。
這還是好的,因為畢竟還是有外力可以來維持的,只是麻煩並且要一直損耗各種法器而已。可是往壞處想,這隻鼎主要的用處恐怕就是為了來封印那個大傢伙的,如果連睚眥這樣的龍之子都只是捎帶貨,那麼正主兒得有多可怕?難道會是一條真龍嗎?
“若是真龍,其實也許倒沒什麼可怕了。”葉關辰苦笑一下,“其實睚眥雖只是龍之子,但不過是貌不肖龍而已,若論妖力,不要說那些由蛇身魚身修煉而來的龍無法相比,就算是當初育出這龍九子的真龍,也未必就比它們更強。而且從這鼎中法陣來看,這鼎底封印的也不是龍。”
銅鼎表面生滿了青鏽,但在五色燈光的映照下,從某個合適的角度看過去,會發現銅鏽的表面有細小的黑色符紋一閃即逝,表明這不是一隻單純的鼎,而是一個以鼎的形式出現的組合符陣,那些鑄成鼎的金屬,不過是“骨”,真正令這鼎活起來的“血”和“肉”,其實是這些不停運轉的符紋。
“從我祖父那時……我是說葉氏的祖父,就已經將鼎的大致拼湊了起來,只是缺著幾個部分。那時候葉氏祖父就發現鼎中有這符陣,然而因為殘缺,並不能自如運轉。”葉關辰輕輕摸著還是黃銅色的那幾個部分,“我父親補上了幾處,也就對這符陣有了更深的瞭解,發現符陣中心正在鼎底。且符陣不單是封印了妖獸,還將所有妖獸之力引向鼎底,那裡,應該是陣眼。”
“將妖力引向鼎底?”管一恆對符咒的研究雖然不夠透徹,但也明白最基本的封印原則:或者將妖獸鎮壓,令其妖力不能外放;或者將妖力不斷外引吸收,令妖獸不能聚集足夠的力量衝破封印,就是沒聽說過將所有妖力引向陣眼的。
“如此一來,如果所有妖獸一起發力,豈不是很有可能衝破陣眼?”
所謂陣眼,即是一個符陣的總控制中樞,這裡是最堅實的地方,但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必有重重防護,然而倘若被破,整個符陣也就完了。如果銅鼎將所有妖力引向陣眼,或許是想用妖力來護住陣眼,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卻也是給了妖獸攻擊陣眼的極好機會,這實在太冒險了。要知道這一隻銅鼎裡封印的是數十種妖獸,且一封就是千年萬年,那是一點亂子都不能出的。
“所以,我們推測,這個符陣主要不是用來封印這些妖獸的,而是要利用聚集的妖力,封印鼎底的那隻……生物。”
“有什麼東西,還需要借用這許多妖獸之力來封印?”管一恆簡直有點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轉念想想,卻又覺得這實在是最合理的一種推測了。
葉關辰細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鼎的下部:“此鼎曾經碎成數十塊,碎裂處並不規則,可只有鼎底這一處缺口,卻是正圓的,裂口處光滑,可見此處與鼎身其餘處不同,一定是鑄鼎時特別處理過的。”
“嗯。但那會是什麼東西?”管一恆皺眉苦思,“不會是……人吧?據傳大禹治水,瑤姬曾派遣天將前來相助,該不會是……”鳥盡弓藏,妖獸滅光,天將封印?
“不不不。”葉關辰有些哭笑不得,“數目不對。大禹身邊天將為七人,而鼎卻有九隻。”
“鼎有九隻,或許是因當時分為九州的緣故。”
葉關辰搖搖手:“我想不至於此。關於這七名天將,傳說其結果有兩種:一位名叫繇餘的,接受了堯帝的封賞,在某地做了一名諸侯,死後掌管陰司;另外六位卻是迴歸瑤姬身邊,得道成仙。倘若七人被封印了,不可能有兩種結局的傳說。若是隻封印了六個,又沒有足夠的理由。”
“另外,大禹治平洪水之後,曾經將九州重新分割,面積過大者分為兩州或三州,偏僻荒涼之地則合二為一。如果是要封印七人,他完全可以將九州變為七州。既然鼎是九隻,我還是傾向於他要封印之物數目是九。否則多出來的那幾只,符陣又要重新改換,鑄造方法自然也就不同了。”
“嗯。”管一恆不知不覺地點著頭,完全贊同了葉關辰的猜測,“九,九,這是什麼東西呢?就連龍九子都不夠資格,那到底會是什麼……”
“我也想了很久,但一直沒有答案……”葉關辰說著,忽然咳嗽了兩聲。
管一恆立刻把九什麼玩藝從腦袋裡扔了出去,“這裡冷,既然今天不再封印妖獸,我們出去吧。有什麼問題,出去再想。”
別墅最近的一次裝修也是五年前了,而且因為要最大限度地保持原貌,許多現代化的設施也沒法安裝,因此管一恆洗澡的浴室頗為簡陋,只裝了個笨重的大理石浴缸。然而這東西笨歸笨,泡個熱水澡卻是很舒服的,管一恆這一向洗戰鬥澡的,今天也多泡了半個小時。等他洗好出來,葉關辰已經給他收拾好房間了。
“這裡是我的臥室,這邊沒有合適的客房,你就先睡這裡吧。被褥都是前幾天趙老爺子曬過的。不過山裡有點冷……電褥子好像壞掉了,只好多蓋一床被子了。”
管一恆並不覺得有什麼冷。以前在訓練營的時候軍事化管理,他們還在野外露宿過,現在有床有被的算什麼冷,更何況這還沒到冬天呢:“不要緊,我有被子就行。你快把頭髮擦乾。”
葉關辰也洗了澡,頭髮還溼著,穿著一身淺藍色睡衣,臉上也明顯地露出了疲憊之色:“那就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被褥曬過,蓬鬆而柔軟,還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暖的氣息。管一恆卻有點睡不著,不自覺地豎著耳朵在聽葉關辰的動靜。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就發現,葉關辰還在外面客廳裡,雖然他的腳步放得很輕,但客廳是大理石地面,他穿的又是一雙塑膠底的鞋,無論如何也沒法做到悄無聲息,仍舊被管一恆聽到了。
側耳聽了半天,管一恆確定葉關辰仍舊沒有回房間,忍不住起身推門出去,眼睛一掃就發現沙發上多出來一團:“你怎麼睡在這裡?”
“啊?”葉關辰不防他又出來了,連忙坐起身,“怎麼了,有事麼?”
“我說你呢,為什麼睡在沙發上!”管一恆皺著眉繞過沙發,“我佔了你的臥室,再沒有房間了?”
葉關辰有點尷尬:“不……是……”別墅裡房間當然有,但是……適合睡覺的被褥沒有了。
說起來這得怪葉關辰自己。他長年在外奔波,別墅這裡一年也住不了幾個月,都是託趙老爺子照顧的。但因為地下室裡擺著那麼一口鼎,為了趙老爺子著想,葉關辰也不用他天天來打掃別墅,只要求每個月開窗通風即可。如果他要回來住,就提前幾天給老爺子打電話,把被褥拿出來曬曬。
這些年別墅這裡都只有葉關辰一人居住,父母的臥室他是不想讓外人進去的,基本就是封存狀態;其餘的房間從前也有給傭人住的,也有客房,但這些年也都改做了它用。所以這次葉關辰忘記告訴趙老爺子帶了朋友回來,老爺子就想當然地只晾曬了他房間裡的被褥,於是現在,他連一條多餘的、沒有潮氣的被褥也找不出來了。
山裡的潮溼之氣不是鬧著玩的。被子還可以勉強蓋蓋,睡在潮溼的褥子上不單是不舒服,還易得病。葉關辰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貼身養著這些妖獸,他可不敢睡潮褥子。
好在客廳裡的沙發是貨真價實的真皮沙發,別看老式,質量過硬,並不怕潮溼。葉關辰翻了條潮得不那麼厲害的被子,決定就在沙發上湊合一夜了。好在身上還有一套棉布睡衣,而現在離天亮也沒有幾個小時了。
管一恆卻不聽他的解釋:“你去臥室,我睡沙發。”
“這不行,沙發太短……”他睡已經很勉強,管一恆比他還要高半頭,會蜷得很難受。
管一恆沒再說話,只是彎下腰摸了摸他露在被子外的腳。腳掌連著小腿都是冰涼的,管一恆直接掀了那床發潮的被子,一手攔過後背,一手摟著膝彎,在葉關辰的驚呼中把人橫抱了起來。
“一恆……”葉關辰有些無奈,還想盡力挽回一下,“我只是忘記讓老爺子多曬一床褥子,現在到天亮也沒多久了,我在沙發上歇一會兒就行……”
管一恆一言不發,徑直把人抱進臥室,塞進了已經被他睡得溫熱的被窩:“那我去歇一會好了。”
“一恆……”葉關辰無計可施地拉住了他,“別,被子太潮……”
管一恆站著沒動:“嗯?”
葉關辰苦笑著還想說什麼,卻忍不住喉嚨一陣癢,又咳嗽了兩聲。管一恆沉默了一下,把他往床裡一推,自己也鑽進了被子。
其實這張床還是挺寬大的,雖然不是雙人床,但兩個男人躺上去也足夠了,倒是被子就窄了一點兒,蓋著這邊那邊就露了風。管一恆覺得葉關辰一直悉悉索索的在動,不停地試圖把被子推到他這邊來。他推了兩回都被葉關辰推回來,一陣不耐煩,索性翻身摟住了人。
這個動作有些不經大腦,管一恆抱住人的時候自己也有點僵硬,然而他隨即摸到了葉關辰的手,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涼冰冰的。頓時別的什麼想法都沒有了,他伸手把葉關辰的手拉過來攏在懷裡,又伸手去摸他的腳:“怎麼還這麼涼!”
葉關辰整個人都縮了起來:“我一向是這樣……”自從養妖之後他越發畏寒畏溼,這也是為什麼一年裡大多數時間不在這裡居住的原因之一。
管一恆有些惱怒地把葉關辰冰涼的腳夾在自己腿間,手乾脆揣到自己懷裡去了。他身上穿的是葉關辰的一套睡衣。兩人身材有些差異,管一恆看著並不是什麼膀大腰圓的塊頭,但肩背處頗有些肌肉,葉關辰的睡衣看起來只是略短一點,實際穿上之後緊巴巴的,釦子都只能系最下面的幾粒。現在折騰了這半天,乾脆全部開了,於是葉關辰的雙手就等於都貼在他胸膛上。
管一恆的體溫比常人還要略高一點,二十幾歲的年紀,用老話說就是火力正壯,跟他睡在一起,就如同抱了個小暖爐。葉關辰今天封印九嬰已經耗了精血,雖然洗個熱水澡暖和了一點,可剛才在沙發上已經把那點暖和氣又跑光了。現在被管一恆抱在懷裡,開始還有些僵硬,但管一恆的體溫透過睡衣燻得他暖洋洋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下來。
管一恆把人緊摟在懷裡,騰出一隻手來掖了掖葉關辰背後的被子,隨手焐了焐他微涼的臉:“冷成這樣怎麼不說?”
葉關辰聽他話音裡有幾分火氣,乾咳了兩聲:“疏忽了……沒想到電褥子也會撿這時候壞……”
“我說你剛才為什麼不說!”管一恆提高了點聲音。
葉關辰偷換話題的企圖被識破,只能埋下頭去繼續裝咳。他被管一恆緊緊摟著,稍一低頭就埋到了管一恆胸前。還溼著的頭髮涼冰冰地擦過管一恆的下巴,管一恆更惱火了:“不是讓你把頭髮擦乾嗎!”
“一恆……”葉關辰眼看把柄越來越多,只得轉換話題,“現在鼎也看過了,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去看看顧亮?”
管一恆在黑暗中瞪著他的頭頂,最後也只能扯過枕巾胡亂把他的頭髮包了包,悶聲說:“還有幾隻妖獸,不封印進鼎裡去?”
“混沌是不能封進這個鼎裡的,不過有五銖錢與符紙封鎮,並不消耗我的精力。至於土螻,只算是個小東西,雖說也食人為害,不過養在燭龍鱗裡也不費什麼力氣。”葉關辰沉吟了一下,才說,“至於螣蛇,其實只要不是飢餓難耐,性情比其它妖獸還算溫順,我想,先帶著它。”
“那馬銜和蚩吻呢?”管一恆問,“你不是說睚眥的位置旁邊還空著?放哪一個進去?”
“馬銜和蚩吻……我都想帶著。”
“都帶著?”管一恆驚訝地問,“馬銜也就罷了,蚩吻養起來難道不費力?再說你已有了睚眥和螣蛇,為什麼還要帶著蚩吻?”
葉關辰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你還記得我們在嵩山遇到的大火嗎?”
“當然。”他和葉關辰幾乎葬身火海,怎麼可能不記得。
“在那之前,你們曾經在懷柔遇了大火。”
管一恆已經猜測到了他想說什麼:“還有在西安的時候,你也曾被火球襲擊過。你留著蚩吻馬銜螣蛇這些能用水的妖獸,是為了想對付……火?”
“對。”葉關辰在他懷裡動了動,“嵩山和懷柔的大火你是親眼見到的,在西安那次,如果不是睚眥替我硬擋了一下,恐怕我也會被燒成飛灰了。雖然幾次起火都有致旱的妖獸作祟,但那火勢實在太大,必定有一隻馭火的妖獸在場;且其馭火之能,遠在費準的火蛟之上。”
“會是什麼妖獸那麼厲害?”管一恆靈機一動,“會不會就是鼎底封印的那隻妖獸?”
“我也曾猜想過,只是沒有任何證據,而且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妖獸。”
“或許是畢方?”管一恆首先就想到了這隻善用火的妖獸。
“不。”葉關辰斷然否定了這個推測,“以前我曾經懷疑過是畢方,但自從嵩山大火之後,我就覺得不是畢方了。”
“這話怎麼說?”
“在嵩山上,我發現了被啄食過的肥遺的屍身,我懷疑捕食肥遺的就是那隻妖獸,但從現場的痕跡來看,這妖獸有兩隻鳥足。”
畢方此鳥,見則有火,然而其形狀卻類似一隻獨足鶴,有兩隻鳥足的,那一定不是畢方了。
管一恆沉吟著:“可是你又怎麼斷定捕食肥遺的就是那隻妖獸呢?”
“因為在懷柔,也失蹤了一隻幽昌。我很懷疑這隻妖獸兩次出現,其實就是為了捕食火系妖獸。幽昌與肥遺都能致旱,顯然屬於火系,這隻妖獸很可能透過吞食它們,增強自己的妖力。”
“妖獸還能這樣?”
“能。”葉關辰很肯定地回答,“這也是飼養妖獸的一種方法,尤其是妖獸受傷體弱的時候,吞食同系的妖獸,能夠令其恢復妖力。”
“也就是說,這隻妖獸很可能是被人飼養的?”管一恆驚訝地問。
葉關辰輕輕笑了一聲:“為什麼不可能呢?畢竟養妖一族,也並不是只有我關家一支。”
“董涵?”管一恆敏銳地問了出來,“你懷疑他在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