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董涵看了看網站上的詞條,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居然有人能突破網站的防火牆,隨意更改內容,這可是大事!你怎麼不早點上報!而且,他對你的行動似乎很瞭解,你最近身邊都有些什麼人?”
管一恆也有這種感覺,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湊巧,巧到讓人不能不多想。但是從他來了這邊,除了李元調過來的兩名警察之外,也就只有王強和葉關辰了。
“局裡調過來的兩個人不可能是。”小成皺皺眉頭,“這都是進局裡十多年的人,很可靠。”不然李元也不會調他們過來。
“王強也不像……”費準也發表意見,“他自己都差點丟了眼——不過,也不排除他是知道有藥送過來,才敢這麼做的……”
管一恆眉頭微皺,直接問:“目的呢?如果是王強,他早點治好周偉成就是了,何必再驚動我們?”
這下費準答不出來了。董涵沉吟了一下:“王強的確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畢竟周建國死在文溪酒店,那時候王強就在他旁邊。不過,你說還有一個人?”
“葉先生也不大可能吧?”小成對葉關辰的印象比對董涵好多了,“當初還是他帶我們進的文溪酒店呢。”
“這可不好說。”費準馬上跟他唱反調,“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你們是警察。”
“他知道。”管一恆淡淡地說,“他一見小成就猜出來了。”
小成尷尬地咧咧嘴。費準卻說:“即使猜出來了,但養妖族難道會在乎一個警察?”他從鼻子裡嗤了一聲,“迷獸香一放出來,警察也還不是睡過去了。”
小成瞪著他:“你倒是天師,那時候不也一樣睡了?”
費準臉上熱了一下,強撐著說:“所以我說就算他知道你是警察也不會在乎的。”
小成翻個白眼,不想跟他再爭執什麼:“我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你們說的這個養妖族,到底是幹什麼的?不管什麼案子都有個犯罪動機,這個養妖族的犯罪動機究竟是什麼?”
“養妖族顧名思義,就是豢養妖物的一族。”董涵耐心地解釋了一下,“他們驅動妖物來獲取利益,就像人養獵犬捕獵一樣。只不過妖物的危險比獵犬更大,而且,餵養獵犬用的是飼料,餵養妖物用的卻是人。比如說當初從小管家裡拘走睚眥的人,就是養妖族的後裔。”
“哎哎,這事不對了啊。”小成馬上聽出了問題,“照這麼說,養妖族會拿人來喂妖怪,那就是根本罔顧人命的對吧?如果這次何羅魚也跟養妖族有關,那麼他為什麼又要送藥治周偉成和王強呢?”
這句話算是把董涵和費準都問倒了。管一恆等了幾秒鐘,見兩人都不說話了,才淡淡地說:“我覺得,無論何羅魚還是土螻的出現,都跟養妖族無關,而是原來就在這座山裡的,只是被旅遊山莊的開發驚動了,這才出現傷人。”
小成嚇了一跳:“什麼?這個,山裡居然有這種東西嗎?”
“有。”管一恆點了點頭,“天地初開,草萊未闢之時,山川戾氣、陰氣、靈氣所鍾之處,結為精怪妖靈。人居鄉野,妖居山澤,兩不相妨。只不過後來人族日盛,佔地日廣,這些妖物有些被收伏消滅,有些便龜縮于山林之中,現在開發到了他們最後的棲身之地,也就免不了要出來傷人了。”
費準冷笑道:“聽你這意思,好像還挺同情它們的?”
管一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跟近年來砍伐樹林,所以造成野生動物出外傷人,有很大不同嗎?”
費準動了動嘴,一時無法反駁,半天才說:“妖物的天性就是吃人,比野生動物危險性大得多了,而且野生動物可以建保護區,你難道想建妖物保護區?”
這當然是歪理,但有時候歪理也是理,管一恆一時也沒法反駁,而且他並不是要同情妖物,因此只是冷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幾秒鐘後,門上被人敲了幾下,小成拉開門一瞧,正是葉關辰,手裡還託了一盤洗好的新鮮櫻桃,一見小成就笑了一下:“成警官?”
“這位就是葉先生?”董涵緊盯著葉關辰,上下打量。
“是的。敝姓葉。”葉關辰放下櫻桃,微微一笑,也坦然地打量著董涵和費準,“這兩位——是小管的同事?”
“是借調來的諮詢師董先生和他的助手小費先生。”小成很流利地報上了刑警隊給董涵和費準安排的身份。
葉關辰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只笑著對董涵和費準點了點頭,就把櫻桃盤子推過去:“剛摘下來的,大家都嚐嚐。小管要多吃一點,可以補血氣。”
董涵拿了一顆,漫不經心地說:“葉先生是醫生嗎?小管受了傷,多虧葉先生照顧。”
葉關辰微笑著擺擺手:“別這麼說,小管還救了我呢。對了,我剛剛跟旅館老闆商量了一下,借用他的車——小管的傷只是臨時處理了一下,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給人接過骨了,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保險。”
小成早就想趕緊把管一恆送去醫院了,只嫌董涵在這裡叨逼叨的沒個完,一聽葉關辰的話立刻響應:“對對對,先去醫院!”
董涵站起身來,卻對葉關辰笑著說:“還要麻煩葉先生也一起去一趟醫院,畢竟小管的傷是你處理的,還要請你向醫生交待一下才好。”
管一恆皺了皺眉,葉關辰已經欣然同意:“這沒問題。正好我這裡的事也辦完了,一起走。”
王強原本有一輛車,小成又開來一輛,裝這幾個人綽綽有餘,其實也就用不著旅館老闆的車了。董涵把費準打發到了後面的車上去照顧王強,自己卻跟管一恆和葉關辰坐一輛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葉關辰聊天:“……昨天晚上,葉先生驚到了吧?”
“確實。”葉關辰小心地扶著管一恆坐穩,以免他腰上的傷被車輛顛簸扯到,一面隨口回答,“這樣的事我也聽說過幾件,但自己親眼看見,還真是頭一回。”
“哦?”董涵很有興趣的樣子,“葉先生聽說過這樣的事?”
“是啊。”葉關辰微微一笑,“古玩圈子裡總有些故事,真真假假的也分不清楚,不過,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我決定以後都把這些故事當成真的來聽了。”
董涵哈哈笑了:“頭一回遇上這種事,葉先生居然還能開玩笑,真是厲害。我從業這些年,可遇見過不少人都被嚇得不輕,有些甚至需要做定期的心理治療。”
葉關辰輕輕揚了揚眉毛:“確實如此。普通人沒有這方面的經歷,難免受到驚嚇。別說是看著活生生的人突然死去了,就是從前在醫學院,新生第一次接觸屍體,也有很多人久久不能適應的。說來慚愧,我也是有些受不了,才選擇了中醫而不是西醫。不過董先生是心理醫生?不少人——就是說遇到這種事的人居然有很多?天哪,我還以為我的經歷就夠離奇了,想不到董先生更厲害!能不能講幾件讓我開開眼界?”
董涵是想套他的話,沒想到被他反問了,當下笑笑:“別說,有一件事,葉先生說不定會感興趣。葉先生這個手鍊——兩邊是青玉圭,中間是什麼?我瞧著,有點像龍骨啊。”
葉關辰抬起手看了看:“恐龍遺骨嗎?那可能不是的。我有朋友給檢測過,說年代沒有那麼早。”
“不不不。”董涵笑著擺手,“恐龍哪能叫龍呢?咱們中國可是有自己的龍。”
“傳說中的龍?”葉關辰若有所思,“當真有嗎?傳說我也聽了不少,但真的龍——有誰見過呢?難道說——”他興趣盎然地望向董涵,“董先生見過?”
董涵笑了笑:“見是見過一次,不過究竟是真是假可不好說了。有一回我接了一位病人,哦,是某個考古研究所的老師——至於究竟是哪個研究所,我可就不能說了,要給病人保密的。”
小成在心裡暗暗地嗤了一聲。他很懷疑董涵這根本就是編的。什麼要給病人保密,這個病人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吧?
葉關辰倒像是絲毫沒有懷疑的樣子,點了點頭:“這是應該的。我們只是要聽聽故事,具體是誰經歷的都無所謂。不過考古研究的,確實最容易接觸這些東西。”
董涵笑著說:“是啊,考古和盜墓,據說都是腳跨陰陽兩界,最容易沾染上一些不屬於陽間的東西——嗨,扯遠了,還說那個病人吧。有一次,他帶著學生去外地考察,在當地發現了一個盜洞,原來是一座古墓,被盜墓賊捷足先登了。葉先生想必也知道,古墓一開啟,裡面的空氣發生變化,可能導致墓裡的東西迅速毀壞,所以他一邊打電話報警,一邊就帶著學生立刻下墓,想盡量搶救一點東西。”
小成雖然在心裡吐槽,這會兒也聽進去了。董涵的聲音也不錯,只是更低沉些,卻沒有葉關辰那一線淡淡的沙啞。從某些方面來說,董涵跟葉關辰其實還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兩人都是不笑不說話,只不過相比董涵的滿面春風,葉關辰更為含蓄內斂一些,如果硬要打比方——小成覺得大概是黃金和白金的區別?好吧,原諒他是個窮逼,沒有更高格調的比較。
“那位老師帶著學生從盜洞下了墓,發現這個墓並不大,只有一間墓室,中間就放著棺槨,不過已經被盜墓賊撬開了,白骨散落在棺底,還有幾段掉了出來。棺槨裡也沒什麼值錢的陪葬品,倒是棺槨前面有一張漆案,漆案上有供品和香爐。”
“這座墓,據後來對骨殖的鑑定,大約是六百多年前下葬的,但漆案光滑如新,上頭的黃銅香爐也半點沒有鏽跡,尤其是——盤子裡剩下的供品還是新鮮的,都是點心,還保持著柔軟油潤,甚至還有香氣。”
明明是大夏天的,小成卻覺得後背有點發寒,他索性放慢車速在馬路邊上慢慢磨,插嘴問道:“怎麼會這樣的?”
董涵笑了笑,看了一眼葉關辰,葉關辰便含笑說:“應該是墓室裡密封效能好,沒有細菌滋生吧?我也曾聽說過挖開的墓室裡還有新鮮的供品,不過一見風就化灰了。”
董涵笑著搖頭:“有些類似,但並不是。至少在這位老師下墓之後,那些供品仍舊好好的。”
“那——”葉關辰攤了攤手,“我可真的想不明白了。”
管一恆在旁邊聽著,忽然說:“或許有兩種可能。其一,有什麼方法讓時間停在了封墓的一刻;其二,墓中有東西能夠維持空氣的清潔和新鮮,令供品不幹不腐。”
葉關辰好像有點累了,倚著車窗以手支頭,漫不經心地說:“這兩點都不太符合,因為屍體已經化為白骨了。”
管一恆微微一怔,隨即發現自己疏忽了屍骨的事,不由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熱,點了點頭。葉關辰含笑看了他一眼,溫聲說:“所以應該是那些供品本身有點問題。”
“對。”董涵一直觀察著他的神色,這時候笑著說,“那些點心的顏色都是淡青色的,那位老師拿了一塊觀察,發現這東西看起來像泥,但香氣襲人。他把這些點心用密封袋裝了起來,奇怪的是,一拿到地面上,它們就迅速硬化了,變得像石頭一樣。”
“這倒奇怪了。”小成也忍不住插嘴,“如果在墓室裡都能保持新鮮,那裝在密封袋裡也不可能馬上硬化啊。”
董涵笑著點點頭,沒有馬上再說這點心的事,反而繞開了一句:“在墓室裡,他們還發現了兩具盜墓賊的屍體,是被淹死的。”
“淹死?”小成立刻抓住錯誤,“不是就一個墓室嗎?供品還好好的,怎麼會是淹死?”
董涵也一攤手:“墓室乾燥,甚至兩個盜墓賊身上都只有幾點水跡,但他們又確確實實是被淹死的。”
“我擦,這是為啥?”小成索性連車都停下了。
董涵笑而不答,管一恆沉聲說:“因為水只包圍了他們兩個人的頭部。淹死人並不需要很多水,有時候一個水桶就足夠了。”
“墓室裡有水桶嗎?”小成忍不住問,問完了覺得自己怪傻的。
管一恆搖搖頭:“如果有能夠控水的妖物,連水桶也不需要。”
小成輕輕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他又忘記了,天師嘛,講的故事都跟別人不一樣,有各種身懷特異功能的妖物,還用啥水桶呢。
葉關辰一直在認真聽著,這時候問道:“在墓室裡除了點心,還發現別的東西了嗎?”
董涵笑了:“是的。在香爐後面,供著一塊龍骨。”
“龍骨?”葉關辰揚了揚眉毛,“想必不是恐龍的遺骨了?”
“當然不是。”董涵往他手上看看,笑著說,“是一塊真正的龍骨。”
“真正的龍骨?”葉關辰的笑容明顯是有一點兒不大相信的樣子,“難道說能控水的就是這塊龍骨?”
“確切點說,是這塊龍骨裡拘著的龍。”董涵說得漫不經心,但目光卻不引人注意地盯著葉關辰的臉,觀察著他的神色,“殺死兩個盜墓賊的,正是這條龍,而漆案上供奉的點心,乃是龍食所做。葉先生知道龍食嗎?”
葉關辰微微眯起眼睛:“龍食?董先生說的,是青泥嗎?”
管一恆在旁邊聽著,心裡忽然一跳。董涵這個故事十有八成是編的,但並不是無的放矢,這裡頭的龍骨、龍食,都是意有所指的。
龍食,見載於《舊小說》,大意是說某個姓姚的人進入張公洞,碰到一個道人,送給他一斗青泥;這青泥能吃,而且氣味芳香,後來此人出了洞,青泥就硬化成了石頭。此人後來向見聞廣博的胡人商賈打聽,商賈說這東西叫做龍食。
青泥,有芳香,可以食用,出洞則硬化如石,聽了這些,管一恆只能想到——給周偉成和王強治眼的那種藥丸,它們外面包裹的那一層,會不會就是龍食?
所以董涵講這個故事,是因為他懷疑葉關辰。但是為什麼王強和葉關辰兩個人,他更懷疑的卻是葉關辰?
管一恆垂著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心裡卻在默默地思索:如果是他來選擇,他其實更懷疑王強一些,畢竟周建國死的時候,王強就在他旁邊;至於他的眼睛,如果他手裡本來就握著解藥的話,當然可以放心讓自己受傷。
但,如果是王強的話,那麼柏上露又是誰送來的?或者更值得懷疑的人是葉關辰?
管一恆悄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葉關辰。葉關辰很隨意地倚著車窗,手託著下頜,一臉的漫不經心。這人身上頗有幾分魏晉風流的意思,雖然穿著襯衫西褲,支頤而坐的神態卻彷彿穿著寬袍大袖一般,說不出的風流蘊籍。車裡地方小,他身上那股清淡的藥香就特別地明顯起來,彷彿清晨的露水一般,清新涼爽。
這樣的一個人,難道會是養妖族後裔?會驅遣妖物食人?管一恆的理智暫時還不能下判定,但他的感情卻一直在小聲地說著三個字:不會吧?